第五章 瘸腿老頭（下）

　　糊著一層又一層、發(fā)了黃的紙張的窗戶，能透些光進來；但是屋內依然顯得昏暗，并有些霉腐的氣味漂浮在空氣中。讓人忍不住想憋住氣孔、不去呼吸。

　　老王依然躺在床上，特別虛弱無力。

　　好像很久沒吃東西了，但特別想喝水。老王舔了舔開裂的雙唇。老太婆去哪兒了呢？！

　　昏睡著，思索著，突然被外面逐漸傳來的“嘿呦、嘿呦”的吆喝聲弄得一個激靈。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嘈雜的腳步聲，似乎就在家門口。

　　這是誰啊？

　　吳秀起先進了里屋，喊了聲老王。

　　然后，又來兩三個人，也喊了聲老王。其中一個看到老王蠟黃的臉和干裂的唇，急忙問：你吃飯了沒？要不要喝點水？

　　老王感激的使勁點點頭。

　　這人四處看了下，又跑到外屋看了看，從那個沒門的櫥柜里，拿出一只花碗，碗有缺口，但不影響使用。

　　碗櫥和灶臺中間有口沉悶的缸，蓋著一個漆黑的木頭蓋子。揭開蓋子，里面有蓋過缸底的些許水。

　　趕緊用碗刮了些水，端里屋去了。

　　咕嚕咕嚕，水下肚，老王似乎又活了過來，精神頭一下子有了起來。

　　歇片會兒，問道“吳家姑娘，你來了”。

　　抬頭看看漸漸擠滿屋子的眾人，又道“有啥新指示？我支持四新，支持你們?！?p>　　“老王”，吳秀起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你家媳婦找著了?！?p>　　“吼吼，這老太婆”，老王精神頭又提高了些，“跑哪兒去了，我這餓的呀！”

　　一時間屋里沒一個人講話，死一樣的沉寂。

　　老王自然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

　　“怎么了，吳家姑娘？”

　　吳秀起嘆了口氣，面向老王說道“你媳婦兒，沒了。”

　　“哦”老王看著似乎很平靜。

　　“掉河里沒得”有人補充了一句。

　　“哦”老王拉了拉被角，覺得有些冷。

　　半晌，老王抬頭看著吳秀起，說道“吳家姑娘，我想看一眼老太婆?！?p>　　老王其實也算不上是個老頭，五十歲都不到，只是老態(tài)顯盡。他是個有文化的人。1952年參加過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次全國統(tǒng)一高考。雖然沒考上，但并不氣餒，又連續(xù)參加了兩年，沒中，才死心待在家里。

　　按照他常和別人提起的說法，他是理工科好，文科不行。而理工科呢，他又偏愛專攻難題，導致重心偏了，高考就沒考中。每次說完，要唉聲嘆氣一番，表達出人生之不如意。

　　老王也不是天生瘸腿。高考幾次不中，眼看年紀越來越大，不能一直務農為生啊。后來鎮(zhèn)里來號召知識青春去援藏，老王覺得這是展示自己才華的時候了。鋪蓋一卷第一個舉手報名過去了。

　　整個村，也就他一個人過去了，留下媳婦兒一人在家。直到前年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老王就是這模樣了。一張臉皮像掛在臉上，隨時可以扯下來一樣，皺紋爬滿，比年紀顯老十歲不止。雙腿已經不能走動了。據他的說法是，那邊天太冷了，活這么久都沒遇到這么冷的天過。腿被凍傷了，好不了了。

　　老王媳婦呢，盼回來老王就挺高興，也沒啥怨言，躺著就躺著吧，有一個人能干活就行。

　　老王媳婦比老王大些年歲，但是這些年不知道是一個人過的太辛苦，還是其他原因，這駝背駝的，整個人從腰這一塊兒成垂直了；頭發(fā)也基本斑白，外人看，一個小老太太無疑。

　　就這么兩個不爭不搶的人，不幸的事情怎么就落這家頭上了。

　　老王在眾人的幫助下，看到了睡著的老太婆，淚眼婆娑。

　　吳秀起想安慰些什么，但沒說出什么話來。

　　老王緩緩伸出右手捂了捂臉，搖了搖頭，又抬起這只手向眾人招了招，說道：謝謝你們了。

　　村里幫老王把媳婦兒葬下后，漸漸的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只是過了幾個禮拜，吳秀起聽人說，老王也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