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吃完飯,王繁星拎一個大號帆布兜子,里面塞滿瓦工工具,去水塔勞務(wù)市場,蹲在馬路牙子邊上等活兒。
王繁星蹲這個市場有幾年了,從打下崗以后,一直待這里。他是個務(wù)實的人,認(rèn)為人不能等著天上掉餡餅,幸福都是爭取來的,成功都是奮斗來的,票子都是勞動換來的,說一千道一萬,行動起來才最重要。
開始時他常常是單打獨(dú)斗,有人找過來,兩下談妥了工錢,就跟人家走了。時間一長,和許多打工仔混了個臉兒熟。人熟為寶,干活你找我我找你的,活路自然多起來。
今天,王繁星被同伙找過來,干一個外墻保溫的活兒,是全市的重點(diǎn)工程——暖房子工程。包活的老板是個中年男子,開一輛大奔,工人都管他叫大奔老板。
大奔老板其實是二包,是從別的裝修公司老板手里接過來的。人家每平米十一塊錢,轉(zhuǎn)到他手里就變成了八塊錢。因為層層剝皮,真正用在干活上的錢是有數(shù)的。
工人做活是一平米六塊錢,要做好幾道工序,刮膠泥,貼苯板,粘紗網(wǎng),最后還有一遍膠泥。干活的程序是從頂樓往下做,工人站在吊筐里,每天上上下下折騰幾個來回,平均也就做個四五十平。還要分給小工錢。
小工不上樓,在下面和膠泥、上料。一個小工管三個大工,一個大工每天給小工五十元錢。正常情況一個大工每天能掙二三百塊錢,小工能掙一百五十元錢。
大奔老板一共包了二十多棟樓。開始看干活的人不夠用,他跟工人說一棟樓一結(jié)賬,干完就點(diǎn)錢。王繁星和他的幾個同伙干完了一棟,找他要錢時,他說錢沒下來,過十天吧,滿十天指定給錢。
干完第十天,他說錢還是沒到,一竿子又支到了一個月。工人們不干了,跟他理論,他拍著胸脯保證說:“你們干吧,一個子都不帶少你們的!我干裝修十幾年,這回就包了二十多棟樓,能差你們這幾個小錢,到時候我不給你們開資,你們把我的大奔砸啦。
“話說回來,你們要是不干,那咱得說道說道,半路途中讓我找誰去?不瞞你們說,昨天還有工人找我,我說人夠了不用,讓我打發(fā)了。你們現(xiàn)在走,我也不能拿繩拴住誰,可是工錢么——對不起,給不了。”
也不是大奔老板說服了大家,實在是手插磨眼脫不了身。不干頭十天怎么辦,豈不是雞孵鴨子白忙活?干點(diǎn)活掙點(diǎn)兒錢那么容易呢?這種大熱天,天氣預(yù)報最高氣溫三十八九度,陽光直射溫度有四十多度,每天站在吊筐里高空作業(yè),頂著白花花的毒日頭,人站在外面,啥也不干汗珠子順臉淌,一干上活兒,整個人便像是從水里邊撈出來似的。
王繁星不喜歡過夏天,喜歡過冬天。他說,冬天天冷可以添衣服,夏天天熱不能扒掉一層皮呀!可是沒辦法,再熱也不能待家里,企業(yè)破產(chǎn)了,個人買斷了,待家里沒人發(fā)工資,城里人沒有錢哪一天能玩得轉(zhuǎn)?
王繁星干到一個月的時候,這片工程結(jié)束了,扣掉中間歇三天,工錢一共六千多塊錢?,F(xiàn)在他一分錢沒見著不說,有一天上料時手錘掉下去,把下邊陽臺上玻璃弄打了一塊,還給人家賠了六十塊錢。
找大奔老板算工錢,人影兒也不見。打電話不接,好不容易接一回就往后推,說多了他先不耐煩了,像是你欠了他的。
眼看著工錢要泡湯,工人們聚合起來一塊堆兒去上訪。先去了建設(shè)單位市里房產(chǎn)部門,管接待的人說,錢我們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一分錢也不欠,工資的事兒和建設(shè)單位沒有關(guān)系,你們找市里信訪部門解決吧。
大伙兒去了市信訪部門,接待人員讓他們找市里勞動監(jiān)察支隊,說他們才是正管。那個地方管農(nóng)民工的工資,每個建設(shè)單位開工前,都要預(yù)交部分工人工資給他們。
他們?nèi)チ耍允且粺o所獲。市勞動監(jiān)察支隊出事了,會計貪污了巨額資金,分十多次轉(zhuǎn)移農(nóng)民工工資抵押金二千九百多萬。隊長和會計是情人關(guān)系,倆人現(xiàn)在去了南太平洋某個島國,去那里享受異國風(fēng)情,全國不是公布了一百名紅通犯嗎,里邊就有他們兩個。
有消息靈通的工人,打聽到大奔老板又承包了一片新的暖房子工程,便結(jié)伙兒找過去。見到他時,他不緊不慢地把手機(jī)掏出來,翻出不少照片讓工人看。
照片上面拍的都是工程質(zhì)量存在的問題,大部分都是窗臺那個部位,有的沒掛紗網(wǎng),有的沒抹膠泥?,F(xiàn)在吊筐早都撤下來,從樓下往上看根本看不到。住宅樓里有不少是閑置房,想驗證真假都難?。?p> 工人們說,我們做的活兒我們心里有數(shù),質(zhì)量問題不敢說百分之百合格,但你照了相的那些肯定與事實不符,沒有那么多。
“你們說沒有那么多不算數(shù),一包老板說有,他說了算?!?p> “別人家包的暖房子工程,早就給工人發(fā)了工資,為什么只你一家不發(fā),還找了一大堆理由?”
“錢是發(fā)下來了,在一包老板手里。他什么時候給我了,我再給你們。”
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折騰,大伙的熱火勁兒涼下去大半,別的不說,工錢也搭不起。王繁星郁郁悶悶的,家里外面不高興。小徐跟他說:“要不不干了,動不動要不回來工錢,白費(fèi)勁兒。”
“不干怎么辦呢?兒子還沒結(jié)婚,要張羅給他娶媳婦,還要給他買房子?,F(xiàn)在物價上漲,漲得最快的就數(shù)房價和定親的禮錢。娘希匹的,這兩樣都是給咱兩個老土鱉漲的。”
王繁星的兒子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南方一座小城,找了一個對象是同學(xué)。他放出口風(fēng),最小也得買個七八十平的房子,交首付就得不少錢,他想明白了,自己怎么著都得再奮斗幾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