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后，城里一片泥濘，雨水和污水從路中間年久失修的水溝里溢了出來，肆意地流淌著。街上到處飄著黃表紙和紙錢，似乎在無聲地述說著凄慘和心酸。不少人家的院子里冒出了濃煙，隨著濃煙，紙灰到處飄灑?？蘼暣似鸨朔?，不停地回蕩在威海衛(wèi)城里的上空。
林子鳶和自己的父親背著藥箱走街串巷，上門給病人診治。
林子鳶原打算自己過來給病人看病，與曲文魁吵了一架后，覺得曲文魁說的確實有道理，便找到了父親，讓父親出面，自己在旁邊做幫手。果然，這樣一來，順利多了。病人看見了林大夫，如同看見了救星?？墒浅琉怆y返，瘟疫傳播極快，面對在眼前快速死去的病人，林子鳶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無力。
巡檢司的院子里，靠近大堂的一側(cè)擺了張桌子，桌子前面擺滿了凳子。來的人依次坐到了凳子上。秦巡檢風(fēng)塵仆仆地從外面回來了，臉色凝重地走到了桌子前，心情沉痛地說道：“諸位，威海衛(wèi)現(xiàn)在瘟疫橫行，已有數(shù)十位鄉(xiāng)親遭其凌虐，命赴黃泉。同心抗瘟，勢在必行，迫在眉睫。
本巡檢司體察百姓疾苦，決意順應(yīng)民意，由巡檢司出資購置藥材，免費發(fā)放給無錢買藥的百姓服用。今天在座的各位商界朋友當(dāng)此危難之際，能到場參與，無論最后是否成交，都是對本巡檢司有功之人。威海衛(wèi)百姓當(dāng)銘記于心，感懷在胸，永世不忘。”
“秦大人，同心抗瘟，人人有責(zé)，更何況我等藥商！有什么事情大人盡管吩咐吧，我等盡力而為就是了?！北娙苏f道。
“感謝諸位仗義?！鼻匮矙z還禮道：“諸位知道，本巡檢司資金歷來匱乏，捉襟見肘。請諸位本著俠義之心，善良之舉，在價錢上盡量予以照顧，秦某人代表百姓感激不盡?！?p> “秦大人，我代表合一藥鋪表態(tài)，本店絕不袖手旁觀，定會傾力參與?！鼻目?。
“曲老弟，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打不得誑語的。”有人提醒。
“這位大哥，文魁在此向各位擔(dān)保，本店定當(dāng)參與滅瘟，絕不食言。”文魁起身抱拳，向眾人施禮。
“諸位，合德商行作為威海衛(wèi)首屈一指的大藥行，定當(dāng)竭盡全力，配合秦大人治瘟滅疫?！碧评^業(yè)也站了起來，言道。
“好，既然如此，下面我公布采買事宜，并主持采買。”秦巡檢宣布之后，講解了采買條款。眾人無異議后，開始競拍。
有人說道：“秦大人，本店店小利薄，當(dāng)此危難之際，絕不做縮頭烏龜，本店拋磚引玉，率先破題，我出價一千兩銀子，為大人供貨。”
“兄弟，開玩笑吧，這個價錢誰不能掙錢？我出九百兩?！庇腥苏f道。
唐掌柜起身施禮，“各位，得罪了，本店愿意出價七百兩供貨?！?p> “唐老板，您這一口價，一下子殺到了底線上，一點余地都不留了，誰來做也是剛能保本，小店是沒法跟了?！庇腥瞬粷M地說道。
“就是，這買賣我們沒法做了，只能讓給你了?！庇钟腥烁阶h。
“諸位，還有誰跟？”秦巡檢問道。
周圍鴉雀無聲，無人應(yīng)答。
秦巡檢說道：“既然如此，本官開始數(shù)三個數(shù)，如果沒有人跟，就成交。一、……”
唐繼業(yè)起身對曲文魁施禮，“大侄子，承讓了?！庇洲D(zhuǎn)身對秦巡檢說道：“秦大人，本商行奪魁，當(dāng)仁不讓?！?p> “秦大人，本人有話說?！鼻目f道：“剛才，秦大人并沒有敲錘，采買還沒有結(jié)束。本店出價六百兩?！?p> 眾人顯然沒有料到曲文魁敢如此出價，立即交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
秦巡檢拍著桌子說道：“諸位，請安靜。合一藥堂老板曲文魁少年英才，出價六百兩，有沒有跟的？”
“秦大人，本商行出價五百五十兩?！碧评^業(yè)言道。
“秦大人，小店再降價五十兩銀子，出價五百兩。參與滅瘟，本店責(zé)無旁貸?！?p> “秦大人，本商行出價四百兩。本商行志在必得?！?p> “合德商行唐老板義薄云天，出價四百兩。各位，有沒有跟的？”秦巡檢問道。
周圍再次寂靜無聲。
秦巡檢道：“既然如此，本官開始數(shù)三個數(shù)，一、……”
唐繼業(yè)站了起來，說道：“諸位，浪大方見船堅。當(dāng)此危難之時，方見本店實力雄厚……”
“就是，還是唐老板慷慨，不像有的人剛才怎么說的：本店定當(dāng)參與滅瘟，絕不食言是吧？怎么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就慫了？”有人說道。
“就是，這樣的人言而無信，以后咱們都不要同他做買賣了。咱們也要讓周圍的人知道，什么樣的人不講信譽，只會夸海口……”
“諸位，本官有言在先，無論成交與否，所有的人都是我巡檢司的貴人，本官感激不盡。還有沒有人應(yīng)拍？本官開始數(shù)三個數(shù)，一、……”
“大侄子，承讓了。所謂姜是老的辣，你叔勝了你一頭，也是應(yīng)該的，大侄子千萬不要生氣。”唐繼業(yè)說道。
“唐叔，同心抗瘟，人人有責(zé)。本次買賣小侄甘拜下風(fēng)。不過，總還有其他機會，小侄再參與不遲?！?p> “大侄子，你真放手了？你不后悔吧？”唐繼業(yè)急了，“離了這個門，就再無機會了?！?p> “唐叔，小侄想好了，不跟了?！鼻目谷徽f道。
“諸位，還有沒有跟的？沒有再跟的，本官開始數(shù)三個數(shù)，一、……”秦巡檢再次說道。
“大侄子，真不后悔？”唐掌柜再次打斷了秦巡檢的話，對著曲文魁說道。
“唐叔，小侄不后悔?！鼻目龜嗳徽f道。
“唐老板，請保持安靜。本官最后數(shù)三個數(shù)，一、二、三。好，本次采買成交。供貨方合德商行報價四百兩……。”
唐繼業(yè)眼前一片昏暗，聲音仿佛從遠遙的海上傳來，已然聽不清楚了。
“好，本次采買結(jié)束?！鼻匮矙z拍下了木槌。
眾人聽了，欲起身離開，曲文魁站了起來，說道：“秦大人，本人承諾過，此次滅瘟，小店絕不置身事外，定當(dāng)全力參與。本店說到做到，絕不反悔?！?p> “采買都結(jié)束了，這時候逞什么能？”有人不滿地說道。
“曲兄弟請繼續(xù)講下去。”秦巡檢看著曲文魁，鼓勵道。
“秦大人，本人的內(nèi)人請教過洋大夫，英國人在水井里消毒與治瘟疫同步進行，頗有效果。本人大膽提議，大人僅僅采購治瘟疫的藥是不夠的?！?p> “空口白話，誰不會說？錢誰出？你出嗎？”有人喊道。
“諸位，本人的內(nèi)人配制的藥材有殺毒的功效，投放到水井里藥效可保持一天之久。堅持每天投放、每天更換，不出一月，治瘟就可見顯效。”
“錢怎么辦？”有人催問道。
“這位前輩，本人愿意無償提供一月之用給巡檢司，由秦大人支配使用。還有，本店捐贈一百大洋給巡檢司買藥之用。不知秦大人是否愿意？”
“曲兄弟仁善之心感天動地，本官代表朝廷感謝合一藥堂的慷慨捐贈?！?p> “大人，本人這就回去準(zhǔn)備，保證按照合約供貨?！鼻目?。
“好，請?zhí)评习灏磿r供貨才好?！鼻匮矙z提醒唐繼業(yè)。
“一定、一定?！碧普乒窬窕秀钡貞?yīng)道。
在大門口，曲文魁與唐掌柜再次走到了一起。
唐掌柜看著曲文魁，恨恨地說道：“大侄子，風(fēng)光夠了吧？不要得意太早，有你吃苦的時候?！闭f著，頭也不抬地走了。
唐萬財帶著都小春，拉著貨到了文登縣衙。在縣衙門口，唐萬財恰遇過來上班的陳戥子。
陳戥子昨夜宿在三娘家里。三娘軟磨硬泡，向陳戥子要首飾，陳戥子拿不出，三娘罵道：“你一個大子不出，吃老娘的，喝老娘的，睡老娘的，你還算是男人嗎？”
陳戥子挨了罵，垂頭喪氣地到衙門上班?？匆娞迫f財，有了主意。
唐萬財見到了師爺陳戥子，把父親交代的事情說了，然后請陳戥子通傳求見陳大人。陳戥子斜撐著胯，兩只手捧著給陳縣令的一百兩銀子上下掂量著，睥睨著唐萬財，言道：“唐少爺，治瘟疫的藥材非比尋常，可使不得假?！?p> 唐萬財趕緊言道：“師爺放心，絕無假貨?！?p> “那就好。一會兒讓趙捕頭過來驗驗貨，要是沒問題就收了?！?p> 陳戥子走了，唐萬財和都小春等在門口。
一會兒功夫，陳戥子領(lǐng)著趙捕頭出來了，趙捕頭讓唐萬財把麻袋解開了，挨個查驗。過了一會兒，趙捕頭報：“老爺，在西洋參中發(fā)現(xiàn)桔梗。”唐萬財一聽就急了，說道：“一定是誤會了，西洋參可是我親自采購的，專門孝敬陳大人的?！?p> 趙捕頭手里握著桔梗切片，言道：“唐少爺，雖然西洋參切片與桔梗切片相類，可還是有明顯區(qū)別。小的雖然不是藥行中人，可這點區(qū)別還是看得出來。物證在此，請諸位查驗。”
陳戥子厲聲言道：“唐少爺，別怪我對不起你，你弄虛作假，欺負到我大伯頭上來了。今天不把你關(guān)起來，我不姓陳?！?p> 趙捕頭上去就抓住了唐萬財，把唐萬財按在了地上。唐萬財立時恐懼地高聲叫道：“小春兄弟，快來救我！”
都小春跳了過去，一個掃蕩腿把趙捕頭踢倒了。趙捕頭哪受過這樣的氣，當(dāng)即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揮拳就朝都小春打去。都小春把頭一歪，躲過了趙捕頭的拳頭，順勢抓住趙捕頭的胳膊，猛然前拉，同時腳下使勁，踢到了趙捕頭的腿上，趙捕頭當(dāng)即摔了個嘴啃泥。都小春抱著胳膊，輕蔑地看著趙捕頭。
趙捕頭罵了句臟話，又跳了起來，再次揮拳打向都小春。都小春不再客氣，直接一記黑虎掏心打向了趙捕頭的胸口。都小春雖然人小，打出去的拳頭卻如同鐵錘一般，錚錚作響。趙捕頭當(dāng)即撲倒在了地上，起不來了。
都小春轉(zhuǎn)頭看向陳戥子，陳戥子以為都小春要打他，撒腿就往縣衙跑，嘴里還不停地喊著“快來人吶！快來人吶！”
唐萬財疾跑過去，攔住了陳戥子，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陳戥子見此，又硬了起來，讓唐萬財拿出三百兩銀子賠償。
唐萬財不同意，雙方討價還價了起來。最后，好說歹說，唐萬財同意拿出了一百兩銀子作為賠償，才擺平了此事。
陳戥子領(lǐng)著唐萬財去見陳縣令，陳縣令把唐萬財留下來單獨密談，陳師爺識趣地從陳縣令的書房里躲了出來。
都小春因為剛才的事情一直心中不服，上前同陳戥子理論。陳戥子當(dāng)時就火了，罵道：“你以為你跟著唐繼業(yè)你就了不起了！唐繼業(yè)算什么東西？當(dāng)初，有人要搶劫曲老板，他找到了我大伯幫忙。我大伯不但派人幫他把劫匪打跑了，還把劫匪搶的東西無償還給了他。結(jié)果，他把曲老板的東西私吞了，用這些東西在寧海開了店才發(fā)的家。不是我大伯，他最多算個屁，你就連屁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