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中大旱,老鼠橫行,楚云城中驚慌混亂。
薛侯派兵捕鼠,將士們不分白日黑夜地在城中和田間捉鼠,焚燒死鼠。
天氣炎熱,很多捕鼠的將士得了奇怪的病癥,出現(xiàn)發(fā)熱、脖子腫痛、呼吸困難的癥狀。
最開始只有三兩人患了此病,但不出三日,已有千人遭受同樣的病痛。
軍醫(yī)姜大夫也不幸染病,無力再救治他人。城中百姓也有多人患病,醫(yī)館的大夫手忙腳亂,顧不上將士們的死活。
李言棠別無他法,跪倒在黃氏老夫妻面前。
“求干爹干娘救救百姓,救救軍中將士!”
黃家阿公扶起她,語重心長地說:“你不必來求,我和老婆子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如今鼠疫大敵當前,我們哪里還顧得上隱藏自己的身份?能救幾人算幾人?!?p> 說罷,阿公和阿婆帶來無數(shù)藥草趕到軍營。他們用厚布巾掩住口鼻,焚燒了一種刺鼻的干藥草,又煎了幾大鍋的湯藥,給重病的將士們灌了下去。
老鼠漸漸被人們捕捉殆盡,爆發(fā)的瘟疫有了黃氏老夫妻的全力狙擊,也有了收攏的勢頭。
李言棠被薛侯關在府中,只聽得下人在門外一次次稟報,焦慮的腳步慢慢地緩和下來。
“侯爺和干爹干娘什么時候能回來?”她問前來報信的小士卒。
“侯爺說還需要四五日?!?p> 困在府院無法出門,李言棠只好看書打發(fā)時間。
“小梨?”
看了太久的書,李言棠想找周梨練練劍,活動活動筋骨。但喊了好幾遍,周梨都沒有回應。
“將軍,小梨小姐一大早同千艷夫人和岳先生一道出門了,他們說要去給黃家阿公阿婆幫忙?!眿蓛喝鐚嵎A報。
看來所有人都出力,就剩自己干悶在這里著急。李言棠又變得坐立難安。
周梨一行三人來到軍營,他們見黃家阿公阿婆已經(jīng)體力不支,急忙替換下兩位老人家。
周梨跟隨老夫妻行醫(yī)采藥多年,深得老夫妻的指教,用藥和行針都頗老練。她拿起一套金針,為重癥士卒行針,處處不漏,手法得到。
“很好,你行針的手法一般醫(yī)者都難以匹敵了。”黃家阿公不由得贊嘆?!爸皇牵阏已ㄎ蝗绱藴蚀_,讓我有些吃驚。我不記得我或者阿婆教過你這個?”
周梨一邊運針,一邊據(jù)實回答:“阿公,是我向您偷學的。您是不是不知道背箱中那本經(jīng)脈圖已經(jīng)丟了?我拿去看了快兩年了。我用自己做靶子,找穴位找了無數(shù)次了?!?p> 聽聞她此言,黃家阿公這才反應過來,難怪周梨一直穿著男兒裝的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他原以為周梨是為掩人耳目,行走方便,原來,她是身上各處針眼,怕被兩位老人發(fā)現(xiàn)。
“你想學醫(yī)?”阿公喝下一口水,問周梨。
“是啊。我就喜歡聞這藥草的香味,比美酒佳肴都要好聞。而且,能治病救人,多好。阿公給我脖子種的這顆藥朱痣,不就是為了讓我百毒不侵,平安順遂的嗎?我這體質如此特殊,不怕毒物,豈不是解毒治病的最佳人選嗎?”
沒想到周梨早就立了練毒制藥的決心。
黃家阿公阿婆欣喜地對視片刻。“小梨,那我們就收你為我們的關門弟子了!以后,你跟著我們,我倆也不用空留遺憾這一身本事無人繼承?!?p> 周梨一聽,咧著嘴跪倒在黃家老夫妻面前?!皟晌粠煾翟谏希芾娓试溉腴T求學。今后,周梨定當竭盡所能,用心研學?!?p> 說罷,她還不忘把最后一針給躺在床上的小士卒扎上。
黃阿婆因為忙著施針煮藥,累得昏倒。四個士卒將黃阿婆抬回將軍府。
“阿婆這是怎么了?”李言棠慌張地問。
“老婆婆累倒了,老丈讓您勸這位婆婆多休息,不要再勞累?!?p> 李言棠衣不解帶地照顧阿婆。多半天后,阿婆醒來。
她剛一張開眼就要出去繼續(xù)行醫(yī)。
“干娘,聽我一句勸,干爹特地命我要照顧好你,你不能再去了。”
黃阿婆拗不過李言棠,只好留在府院中。
一老婆婆一大肚孕婦,每天都在院中靜靜等候。等候這場浩劫結束。
薛侯爺答應的四五天被無限期延長。
看看院中凋敝的草木,李言棠能想象到薛靜蘭和長姐、岳諾時、周梨和干爹是有多辛苦。
頂著酷熱不停地在煮藥、救治,衣衫浸透,來不及換洗,來不及吃睡,又要照顧新的一批病人。
一個半月后,下人來報,軍營中只有不到二十人還未清除疫毒,百姓已痊愈。此次瘟疫掃過,軍中將士有近八百人死去,城中百姓逝者也有近兩千人。
損失慘重,李言棠喉嚨哽咽,淚花閃爍。兩千多人,不只是一個數(shù)目,那是活生生的一條又一條人命啊,又有多少家庭被傷痛籠罩,含恨無法紓解。之前大戰(zhàn)都不曾有如此多的傷亡,此次一場瘟疫,就奪去了這么多人的性命。人禍可擋,天災難防。
“你可千萬別憂心,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果了。”黃家阿婆勸慰。她說,這樣的瘟疫,死數(shù)萬人都不是不可能。只有這些人故去,已經(jīng)是萬幸。身為鎮(zhèn)威侯和護城大將軍,他們不能過于傷痛,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下去。
李言棠點頭,握緊手中的公文。
那一夜,楚云城迎來一場大雨,洗去了炎熱,緩解了兩個多月的干涸。
又過了十日,薛靜蘭一行人才回到將軍府。
周梨攙扶累得打晃的李千艷回到后院。岳諾時扶著半瞇眼的黃阿公眼踏進臥房。
薛靜蘭疲憊地拖著身子來到李言棠面前,俯身輕輕擁抱她。
“我回來了?!?p> 憋著激動的淚,李言棠點頭?!昂茫貋砭秃?。”
那么多人身死,她日夜擔心他也會染病。好在,他回來了,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休息了幾日后,李言棠便和薛靜蘭商討起輕徭薄稅,緩解百姓的喪親之痛的計策。作為父母官,他們?nèi)沃囟肋h。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逐漸大了以后,李言棠的行動越發(fā)不便。不能再練武,還被薛侯派人監(jiān)視著,生怕她又亂跑亂跳。
李言棠百無聊賴地只能在花園或者平地上散步。
這日,她閑來無事隨處散步,看到城北處有快馬疾馳而來,直奔軍營。李言棠覺得應該是有什么大事,連忙往軍營走去。
“將軍,你不能跑!侯爺叮囑我,一定要看護好您的,您這么一跑,若是跌倒摔到了,奴婢可怎么向侯爺交代啊?”嬌兒絮絮叨叨地說。
被這么一說,李言棠收住了腿,但腳步依然很快地走到軍營。
“可是有軍報前來?”她問營中守門士卒。
“稟將軍,是有。但那人已被李校尉直接請去了公衙侯爺那里。”士卒回答。
一歪頭,李言棠這才想起來自她懷孕之后,薛靜蘭就把軍中諸事都攬到他自己身上了。
她匆忙趕到公衙時,來報信的士兵已經(jīng)被人帶下去休息了。
“可是有什么緊急的戰(zhàn)報?”李言棠問皺著眉頭的薛侯爺。
“也不算太緊急,但事關滇北多城百姓的性命?!毖o蘭靜靜攤開地圖,指給她看?!拔覀兊嶂写蠛担岜眳s接連數(shù)月陰雨不絕,這邊的紅岷江江水泛濫,淹沒了數(shù)個村莊。許是洪水沖破了山林間的隔斷,最近滇北的山林間,還有異獸出現(xiàn),侵擾百姓,已有數(shù)十人受傷。滇北的府衙和縣丞聯(lián)名前來向本侯求助。”
“向你求助?”李言棠眨了眨眼睛?!翱晌覄偛琶髅髯惨娔菆笮诺男攀故窍热サ能姞I。”
“也許是北城門的士兵告訴他是本侯代你打理軍中事務,那小兵會錯意了。”
“哦。那侯爺打算怎么幫他們治水?”
薛靜蘭愣住片刻,雙手環(huán)住她的肩膀?!翱峙?,我得親自出馬了。我想帶走一半薛家軍,前去幫忙治水安民,明天就啟程?!?p> 看到他眼中似有不舍,她微笑著安慰他?!昂?。你不必擔心我。有我長姐還有干爹干娘在,我會被照顧得很好的。你放心去吧。早去早回。”
“言棠……”他欲言又止地盯著她。這張面龐,怎么看都看不夠,眼前,是他深深愛著的人,他不想和她分開,但有千萬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需要他前去支援。
“不要這個樣子嘛!就是去幫忙建個堤壩,挖些河道,又不是上戰(zhàn)場,至于這么生離死別的樣子嗎?”李言棠捏起他的臉,輕松地說。
“我……我愛你。等我回來?!豹q豫了很久,他只說了這句。
“好。我等你回來。你快去軍營集結人馬吧,明天就走的話,東西務必要帶足帶全呢?!崩钛蕴拇叽偎?。
他用力咽下口中苦水,按住李言棠的臉,深情吻了上去。
薛靜蘭離去的背影很匆忙,李言棠有些不解。
她坐到他常坐的案前,拿起案上的公文,無意間瞥到公文壓著一個木匣。她記得,那木匣一般裝著他的密函和重要信件。
可能是因為走得過急,那木匣的鎖還沒有鎖好。她好奇地掀開木蓋,發(fā)現(xiàn)一封加急戰(zhàn)報。
信上說,滇北龍城被從西北而來的特伯一族占領。土呼族王族成員拓跋冰在北疆戰(zhàn)敗后混入特伯族,與爭強好勝的特伯族新任首領涅日樂贊勾結起來,招兵買馬,禍亂西南,趁大雨連日后的山洪,一舉攻破戎州和龍城。特伯兵士驍勇善戰(zhàn),擅用奇招,滇北各城守將幾乎被斬盡殺絕。事發(fā)突然,緊緊不到十日,特伯族兵將已經(jīng)攻破了最為主要的龍城和戎州兩座關卡城池,整個滇北諸城都危在旦夕。若無法阻止特伯族兵將的來襲,滇中和滇南也遲早會被特伯族的鐵騎所摧毀。
這些字映入眼簾,再聯(lián)想到薛靜蘭剛剛說的謊話,李言棠心里一陣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