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薛靜蘭攜軍中將士從軍營出發(fā)到將軍府后院娶親。催妝、障車、下婿不過是走了個過場,李千艷帶領家眷沒有多加為難,他便也沒有多受煎熬?;閮x一行人在楚云城的大街上游走一圈,又回到將軍府的前院。
卻扇、叩拜、結發(fā)、合巹……李言棠沒想到成個親是這么費勁曲折。待她被薛靜蘭背回到洞房里,終于覺得完成了一樁大事。不料,薛靜蘭卻說了幾句抱歉的話就離開,說是要陪同賓客,稍后回來。
李言棠一個人坐在大紅裝飾的洞房里,端著扇子,覺得好生無趣,沒舉一會兒,就把扇子扔到了一邊。
忙活了一天,又累又餓,她瞧了瞧屋里沒有別人,就徑直坐到了飯桌旁。這洞房第一夜準備的晚膳十分豐盛,餓著肚子的她根本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坐到桌前就開吃。
茶足飯飽后,又過了許久,也沒見薛將軍回來。遙遙聽見軍營那邊的宴飲正歡鬧,似乎沒有結束的跡象。
而這時,薛將軍已經(jīng)轉(zhuǎn)到數(shù)不清第幾桌的軍中兄弟前,舉杯暢飲。說笑間,他瞥見一處幽暗的角落里,有個人影,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他步履踉蹌地走到那人跟前。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特別眼熟,就是想不起來你的名字了?!?p> “我叫邵闔?!?p> 聞言,薛將軍昏沉的腦袋清明了一半。他記得李言棠有個青梅竹馬叫邵闔,而且她說過,這邵闔上次一同來昆滇,就是奉命來捉拿黃氏老夫婦的。
“你!你可知今天是我和李言棠大婚的日子?”
“知道?!鄙坳H端起酒杯,從容地敬了一杯酒。
“那你就該知道,黃家阿公和阿婆,是我和李言棠拜堂的高堂,我是不會讓你帶他們走的?!毖o蘭義正言辭。
“薛侯爺,難道你執(zhí)意要窩藏朝廷欽犯嗎?”
薛靜蘭一聽,猛地一拍桌子。頓時,所有喝喜酒的將士都為之一驚,立即起身拔刀相向。
“難道兩個白發(fā)蒼蒼的長輩我還保不了?那我做這個侯爺有何用?”
邵闔警惕地按住腰間佩劍?!昂顮斶€是要慎重的好。李言棠呢?她是個明白是非法理的人,我要找她?!?p> “那抱歉了。今天我同她大婚,她是不可能踏出洞房半步的。莫非,邵大人想要擅闖我的洞房?”
剛才還其樂融融推杯換盞的畫面,現(xiàn)在,卻是眾目睽睽,嚴陣以待,就等著邵闔先動手,所有人就可以大打出手。論是誰,審時奪度,此刻抓犯人都不是好時機。
“我明天就會啟程返京了,案子,定為懸案,是我辦事不利。我今天來喝這杯喜酒,是想祝賀言棠的。既然她不能露面,就請侯爺代為轉(zhuǎn)達我的心意,告訴她,我祝她幸福?!?p> “我會給她幸福的?!?p> “那便好。告辭?!?p> 邵闔離去的背影孤冷高傲,帶著一絲決絕。
“娘,這人是誰啊?”周梨問。
“他是你小姨的好友,曾是至交,只是他是要抓干爹干娘的人,所以,我們還是離他遠些的好?!崩钋G如此解釋。
周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她在婚宴上吃得已經(jīng)很飽,懶得像娘那樣周旋在賓客間,獨自回了府院。
經(jīng)過前院時,她眼睛瞄了一眼洞房。紅燭光耀,人影斜長。映在窗上的人影忽然拔出劍,在屋里揮舞起來。
“小姨,洞房花燭的,你拔劍做什么?”周梨連忙跑過去問。
“沒什么,我吃飽了,閑來無事,消消食。小梨,你一個人回來的?進來陪我坐坐?!?p> “不了。娘特意叮囑我的,不讓我進洞房,說是不能沖撞了喜氣?!敝芾娓糁皯粽f?!靶∫?,平日里我看你練劍英姿颯爽的,你能不能教教我?”
“行啊。等過幾天,我教你。”
提起練劍,李言棠一臉興奮。
沉重無序的腳步聲傳來,周梨還沒等到李言棠繼續(xù)說其他的,就趕緊溜回了后院,把洞房留給了前來的薛靜蘭。
踏著幽暗的月色,薛靜蘭推開房門。屋內(nèi)一片綺光,李言棠手執(zhí)團扇坐在床邊。
“言棠,我回來了?!彼咱劦乇嫉剿砼?。
撲面而來的酒氣讓李言棠不由得一皺眉。她一把扔掉扇子,怒目而對。
“你怎么又喝酒了?姜大夫不是告訴過你,不讓你喝酒了嗎?你也答應過我,不再喝酒的?”
“今天特殊,成親啊,這么喜慶的日子怎么可能不飲酒助興呢?”說完,他打了個大嗝,酒氣熏天。
“你這個樣子,還洞什么房?已經(jīng)答應過的事,還能言而無信?你給我出去!”
李言棠將喝得醉醺醺的薛靜蘭一把拽出門外,“哐當”一聲在門內(nèi)落了鎖。
“言棠!言棠,你開門。今天是我們成親的大好日子,你怎么可以把我鎖到門外?”
不喊則已,薛靜蘭這一喊,滿院子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誰能想到呢,這薛侯爺?shù)谝惶斐捎H就被新娘子給扔了出來,太讓人好奇了。
錢伯讓眾位親眷和仆人都各自回房,然后走到薛靜蘭跟前詳問。得知因為喝酒,他也覺得李言棠是小題大做了。隔著房門,錢伯也說了很多好話。但屋中人影不為所動,一點想開門的動作都沒有。
到了深夜,李千艷才從打點完畢的婚宴酒席那里回來。
“侯爺,你怎么坐這里?”李千艷之前總是攔著薛靜蘭對自己妹妹毛手毛腳,但現(xiàn)在成親了,他卻獨自一人在外賞月,這也太奇怪了。
“長姐,是言棠她把我攆出來了。我喝了點酒,她忽然特別生氣,把我趕出來,就沒再開門?!?p> 李千艷看了看那紅燭搖曳的洞房,人影依然坐立。
“言棠,侯爺喝酒是錯,但今天也的確事出有因。大婚這么隆重的日子,他也只是借酒助興,你別太生氣了。”
“他答應過我,就不該食言。我最恨酒。他今天,既然喝了酒,那就等他酒醒后再回來吧。”李言棠的話語中充滿了冰冷。
知道妹妹這性子,一旦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小時候,若不是她那么倔,會服個軟,說不定會少挨很多頓毒打。
李千艷走到坐在臺階上的薛靜蘭面前?!昂顮?,你今晚暫且住廂房里吧。她今天是不會再見你,你也聽到了,要等到你醒酒,她才會理你呢?!?p> 薛靜蘭坐在臺階上,夜里寒涼,他頭腦已經(jīng)清醒了十分。不過,聽到李千艷的建議,他并沒有站起身。既然都已經(jīng)成了親,這洞房他一定要進去。他就不信,她會把新婚夫婿關到門外一夜。
不過,東方放亮后,他信了。李言棠是真的心狠,果真一夜沒有開門。
天剛蒙蒙亮時,李言棠打開房門。
薛靜蘭三步?jīng)_進屋里。他面如鐵青,青筋凸起,似要爆發(fā)。
豈料,李言棠卻先發(fā)制人地說:“侯爺既然答應我不會再飲酒,為何還喝?”
“喜酒,別人敬酒難道有不喝的道理?”
“喜酒也是酒。你說過不喝,就要做到?!?p> “既然已經(jīng)喝了,還要怎么樣?就幾杯酒而已,你至于把我關門外一夜嗎?”
“至于。侯爺也說了,既然已經(jīng)喝了酒,那就說明侯爺對我許下的承諾,都不作數(shù)了。那我為何還要相信你說過的這輩子只想和我在一起的鬼話?我相信誰,也不會相信一個酒鬼!”
說罷,李言棠抬臂將窗戶上的喜字扯下,又把掛好的紅幔帳撕毀。
“侯爺,你氣勢洶洶地奔進門來,不就是想要找我算賬的嗎?那好,你先歇著,我來。你也不用動怒,我給你結果。我要退婚!這親,我李言棠不結了!”
她把大紅的幔帳扔到門外,奪門而出。
剛剛還想找李言棠理論的薛靜蘭頓時嚇得一身冷汗。他不過是想嚇嚇她,讓她以后別這樣將他隨意關到門外,可他哪里想到,李言棠竟然會因為喝酒一事要退婚。區(qū)區(qū)小事,怎么會鬧的如此之大?
“這是怎么了?”聽到前院有動靜的李千艷趕過來,只看到一地狼藉和薛靜蘭一人?!把蕴哪??”
“她走了。她說——”薛靜蘭腦子還是很懵。
“她說什么?”李千艷追問。
“她要退婚?!?p> “什么!”李千艷也嚇了一跳。“還是因為昨夜醉酒一事?”
“是。長姐,”薛靜蘭不太明白李言棠為何就是對酒恨之入骨?“為什么言棠會如此憎恨酒?”
聽到他如此一問,李千艷長長嘆出一口氣。她走出門,來到石桌旁坐下。
“侯爺,若是別的什么,我可能還會幫你勸一勸,但事關喝酒,我勸也無濟于事。言棠她恨酒,是因為她從小到大,受了很多苦。我爹嗜酒如命,常常醉得不省人事,每每醉酒,他都會拿我妹妹言棠出氣,木棒、鐵鏟、燒火棍……但凡你能想到的東西,他都曾拿來打言棠。言棠小的時候,我要上田里干活,不能時刻看護她,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她總是被打得昏昏沉沉,只剩一口氣了。后來,我嫁了更加兇狠的周老三,才使得我爹打她時我阻攔,爹會忌憚三分,下手不會那么重。言棠受過的苦,都是拜酗酒的爹和粗鄙的娘所致,她恨酒,是因為醉酒之人帶給她身上的傷痕太多,太深,已經(jīng)傷到了骨子里。所以,她對酒,也就恨到了骨子里。加上前幾日,她剛得知父親去世,心里有些酸楚難受?!?p> 設想小小的女童被親生父親打得遍體鱗傷,薛靜蘭心里一陣疼。她不僅僅是反對酒,而是憎惡,痛恨,而且,淵源那么痛苦。
他拔腿跑出府門,想去尋李言棠,卻未找到她半個身影。
一整個上午,他都在楚云城的大街小巷轉(zhuǎn)悠,只為找到她。只是,一上午的辛苦,終是徒勞。李言棠始終不見蹤影。
城外郊區(qū),十里長亭,曲轉(zhuǎn)幽回。
李言棠坐在長亭不遠處一棵大樹上望著天空發(fā)呆。她還穿著昨日大婚時的翠綠衣裙,與周圍碧色渾然成一體,很難讓人察覺。
“雨櫻!”
長亭西邊傳來一句喊聲。李言棠循聲轉(zhuǎn)過頭去看。長亭盡頭,雨櫻獨自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就在雨櫻身后不遠處,司空那俊朗的身影飛快朝雨櫻撲過去。
“司空將——??!”
還沒轉(zhuǎn)過身,雨櫻的話也還沒說完,司空就奔到她身后,將她抱起。
司空端秋抱雨櫻轉(zhuǎn)了十幾個圈,才把她放下來。
“我收到你的信了,你說李言棠和薛兄要成親了,我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天。不過,晚一天祝賀他們也無妨,就是,晚了一天,你著急了沒?”司空緊握雨櫻的手?!澳阆霙]想我?”
雨櫻紅著臉,點點頭。
原來,雨櫻一直和司空端秋有書信往來。李言棠后知后覺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