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海真美??！這是什么花？”方才還又餓又累的李言棠見到面前宜人風(fēng)光，竟然忘卻了自己是饑腸轆轆。
“這是木槿花。它朝開暮落，只有一日花期，又叫朝開暮落花。但此花每開一朵，就有另一朵在一旁等待，花開花落，等待的那朵便會在第二天清晨綻放。所以，這花枝上，總是有花敗，但也有花開，似無窮無盡，故而也稱之為無窮花?！?p> 段都督解釋完，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李言棠。但李言棠專注地盯著近處一朵木槿花看，沒有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沒想到段都督還很懂花草樹木呢?！崩钛蕴穆唤?jīng)心地說。
“哪里哪里，只是略懂。楚云城的周邊，我差不多都去過，所以，我知道哪里有好景色。這木槿花海每年只有夏季才有，但山高路遠(yuǎn)，很少有人來此欣賞。這是世人的遺憾?！?p> “自古偏向苦山行的人就少。”李言棠感嘆道。“話說回來，幸虧少有人來，要不然，這繽紛花海沾染了人間煙火，就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賞心悅目了吧？”
“李將軍所言極是?！倍味级揭矀?cè)頭看向花海?！吧介g朗日清風(fēng)，佳人駿馬花容。此情此景，怎么少得了美味與佳釀？”
說罷，段都督一拍手，馬車?yán)镩W現(xiàn)兩個小廝，一個擺開古樸矮木桌，一個呈上食盒與酒壺。食盒里的菜品一一擺上桌，精致得讓人垂涎，酒壺斟滿玉杯，清盈散發(fā)甘醴幽香。
“請?！倍味级教П垡粨]。
李言棠笑著入席，挨著木桌隨意地落坐。
“木槿不畏時長，花開盡數(shù)成雙。有景當(dāng)須賞，不負(fù)可醉花陰好時光?！?p> 段博涵端起酒杯，滿眼笑意地向李言棠敬酒。他的詩意祝酒詞確實很出彩，讓人耳目一新，但說得再好聽，也是要讓她喝酒。李言棠微微皺了皺眉頭。
“美景當(dāng)配佳釀。但李某從不喝酒，對這酒而言，我可算得上是恨之入骨了。我就不喝了，段都督您自己喝吧?！崩钛蕴臎]有去碰那盛滿美酒的白玉杯，倒是拿起了筷子?！袄钅呈莻€粗人，不會吟詩作對，賞景嘛，那就看，不過，花再好看，也不能填飽肚子。我餓了，還是先吃飯吧?！?p> 無邊風(fēng)景催人看，李言棠卻只顧低頭夾菜吃米飯。
“好吃！”她狼吞虎咽地吃著，絲毫不顧及形象。
段都督本以為在這美景佳肴面前，他能和她小酌幾杯，暢詠詩懷，待酒醺人微醉，花開爛漫處，說不定能成就一番如蜜之事?？蛇@李言棠不僅不喝酒，吃飯還一臉粗鄙相，讓他精心的設(shè)計倒成了虛妄。
“咯——”吃飽飯的李言棠打了一個悠長的嗝。
“李將軍真是……”段博涵斟酌了下言辭，笑盈盈說道：“率真可愛，如同不經(jīng)世事的稚子，一派爛漫無邪啊?！?p> “段都督過獎了。你請的這頓飯，李某感激不盡，等過幾天，我們薛府也做頓好吃的，到時候請都督賞臉嘗嘗我們京城的飯菜味道。”
“一定一定?！倍味级揭还笆帧?p> 吃完飯，段都督提議到花樹叢中走一走。李言棠嫌熱，往山坡上走去。走得累了，她才停下來，兩人已經(jīng)來到近山頂?shù)牡胤健?p> 段都督看著山下的壯麗山河，又吟誦了好幾句詩。等他看向李言棠時，他才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在意景色，只是低頭拿著地圖核對眼前的景致。似乎看到有的地方地圖上不明顯，她拿起腰間別著的一根小石棒，似要畫圖。那石條很細(xì)，暗棕色，沒有什么紋理。李言棠用石條在絹布地圖上劃了劃，布上立即出現(xiàn)一條暗暗的圈紋。
見李言棠忙著公事，段都督百無聊賴地站在旁邊等著。這一等，就是近一個鐘頭。
“好了，差不多了。早知道有這么高的山，我就不用跑來跑去了?！崩钛蕴男臐M意足地收起地圖。
她從木槿樹上折了一大束花，打算帶回去放到桌上觀賞?？烧晁窒肫鸲尾┖脑拋恚@木槿花朝開夕落，就算帶回去，也是看不到粉紅花朵綻放的樣子。
似乎看出了她的失落，段博涵走到她近前，遞給她一個小小的瓷瓶。
“這是什么？”李言棠疑惑地問。
“這是一種專門來養(yǎng)花的藥粉，你灑到木槿花束的折斷處，再把花插到有水的花瓶里，能保證這花開五日。”
“還有這么奇特的東西？”
段博涵笑笑，沒有接話。
等李言棠打馬回府，已是披星戴月。好在午飯吃得晚，又吃得多，她打算先不吃晚飯，趕緊回房把地圖要修改的地方好好細(xì)細(xì)地描畫一遍。
“李將軍，你可算回來了?！庇隀褳樗f過來擦臉的濕布巾?！澳闳ボ姞I看看薛將軍吧。”
“哦？為何要去看他？他生病了？”
“不是。今早薛將軍臨出門前來找你了。但你那時候已經(jīng)走了。我告訴他你出去了，他臉上好像挺不高興的樣子?！?p> 進(jìn)門后的李言棠打開仍在桌上的地圖，專心地研究起來，好像沒有聽到雨櫻的話。
“李將軍？我覺得你快去軍營吧，昨天薛將軍臨走時就很生氣，而且，我聽尋梅說，薛將軍昨晚一夜未歸，今天凌晨才回來的。他出門前去找你，那就意味著他今天凌晨是特意回來，可能就是為了見你一面的?！?p> 李言棠“哦”了一聲，合上地圖?！罢?，我也得去找他。這地圖有很多需要改的地方，我須同他說一聲，先改地圖再設(shè)防。”
轉(zhuǎn)過角門，一道藩籬隔絕了兩側(cè)的茂盛草木，再向前是一汪雅致的湖水亭閣。雖是夜晚，也能看得出這里景致清幽，別具一格。但踏在石板路上李言棠無暇賞景，她捧著采來的木槿花，匆匆向著軍營走去。
來到軍營，李言棠遠(yuǎn)遠(yuǎn)看到薛將軍在主室中伏案，似乎正在寫字。她按下手掌，示意門口的衛(wèi)兵不需要通報，然后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雖然李言棠已經(jīng)覺得自己悄無聲息，但常年練武的薛將軍感官靈敏，在她前腳剛踏進(jìn)屋里的地上時，他就抬起頭來。
只是，薛將軍看到來者是李言棠，并沒有什么表情，又沉著臉低下頭去。
李言棠把花捧到他跟前。他并沒有接。
“哪兒來的？”
“城西北有座大山，半山腰上開滿了這木槿花，很美的?！崩钛蕴撵o靜地說。
“哼。李副將軍最近游山玩水，很快活？怕是樂不思蜀了，你還知道自己是來干什么的嗎？”薛將軍冷冷地說，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我不是游山玩水，我是在看地形。這里雨水多，地貌變化大，先前的地圖有很多處都與如今不同了?！崩钛蕴慕忉屨f。
薛將軍聞言轉(zhuǎn)頭瞅了一眼那粉嫩的嬌媚花朵?！袄罡睂④娊諄碜兓艽?，我都快不認(rèn)識了。還學(xué)會了給自己找借口！以前，你不是喜歡黃花嗎，如今喜歡粉色花了？”
見他怒不可遏地樣子，李言棠垂下獻(xiàn)寶的手。“你這是怎么了??？我以前送你花的時候，我看你挺開心的啊。”
“你還來問我怎么了？我且問你，你是和誰一起賞花的？”
“和段大人啊。”
“又是他？怎么每次都是他？”薛將軍眉毛一立。
“巧合，剛好碰到而已?！?p> 薛將軍定定地瞪著李言棠。“巧合？未免太過巧合了吧？李副將軍，我記得你答應(yīng)過我的，等昆滇戰(zhàn)事平定，我們就成親的。你我都要成親了，你還不知道避嫌嗎？”
“我……”李言棠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辯解。
薛將軍氣得頭疼，一手扶住額頭，一手指著門對她吼道：“你出去！”
被下了逐客令的李言棠低著頭，嘴里鼓著氣，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等等！”薛將軍忽然叫住她。
她以為薛將軍是要道歉，松了口氣轉(zhuǎn)過身。結(jié)果，他沒說話，只是用力把那束木槿花甩到她身上。李言棠彎腰撿起來，委屈巴巴地出門。
沒走多遠(yuǎn)，李言棠看見錢伯提著食盒走進(jìn)院門。她憋著淚水，和錢伯打了個招呼。
錢伯聽出她聲音不對，猜到兩人必定又鬧別扭了，歪頭問她：“怎么這么蔫的聲音，又吵架了？”
李言棠憋著嘴，點點頭。
“小言棠啊，雖然每次我都向著你，不過，這幾天將軍每天茶飯不思，操勞軍務(wù)到深夜，每天只睡不到三個時辰。你上次游玩回來說看見好多孔雀，所以忘了時辰回來晚了。將軍特意問了當(dāng)?shù)厝?，說這孔雀一般生活在滇南孔雀林，如今飛到這里生活，必定是敵人有所異動，所以他這幾日幾乎不吃不喝不睡地忙著備戰(zhàn)，心情一定沒那么平順。他要是惹著你了，你也多擔(dān)待他一些，畢竟他是主帥，責(zé)任重大。之前你喝了鏡湖水中毒，他一叩一拜地爬上白龍山，想為你求藥。雖然后來沒有取回來藥，但他雙膝紅腫到現(xiàn)在，手上還留著被砍那刀的傷疤呢。他對你，是有心的，就是現(xiàn)在他太忙，沒有閑暇分神?！?p> 聽完錢伯的話，李言棠忽然心疼起將軍來。她自愧整日游玩，卻忽視了備戰(zhàn)這種重要的事，也沒想到他為了她，竟然不惜以血肉之軀跪爬山路去求藥。
她點頭，說：“好，我不怪他。他今晚也沒吃飯？”
錢伯憂心地說：“就吃了兩口，然后就說飽了，將軍看上去有很重的心事。”
李言棠了然。“我知道了。”
她隨手到樹下的草叢間摘了兩朵黃色小花，放在食盒中。錢伯知道這是兩人表達(dá)心意的方式，會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