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四月見底。
這天,李言棠忙活完馬圈的活,照例想練一會兒劍,不過天氣悶熱,她想起營外的那棵大柳樹來,倒是個洗澡時放衣服的好地方。
深夜,她從馬棚中自己那小窩棚里拿起兩件換洗衣裳,來到大樹下。她掛好衣服,正要拔劍先練一會兒,忽然看到一白衣女子沿著河岸向她走過來。李言棠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這邊關軍營旁,怎么會有女子?等那人走近了,她發(fā)現(xiàn)來者確實是一提著籃子的女子。
“你來這里做什么?”李言棠站在樹旁問。
那女子嚇了一跳,往后連退兩步,定睛看去,才發(fā)現(xiàn)樹下陰影中站著個人?!澳?,你又在做什么?”
李言棠敲了敲鐵劍,說:“我要在此練劍?!?p> 那女子連忙說:“那壯士,你練吧,我去那邊。不會打擾你的。”話一說完,她就抬腳欲走。
“我是女的,不是壯士。”李言棠輕描淡寫地說。她從小到大都是穿著男子裝束,常有人將她誤認為男子,她也不覺得奇怪。
“啊,???”這回換女子驚訝。她走上近前,仔細看了一下,笑了起來?!罢媸潜赴。乙詾檫@里軍營,都是男子呢?!?p> “是啊,因為這里是軍營,我還奇怪,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女子低頭,不好意思地解釋。原來,她叫浣?jīng)V,是軍妓營的一名軍妓,初來乍到,適逢四月二十八,她養(yǎng)父母祭日,她這才用錢買通了護衛(wèi)給她兩個時辰空閑,祭拜先人。她特意順流而下走了很遠,生怕被別人打擾,沒想到還是遇見旁人。
李言棠也自述身份,告訴浣?jīng)V她是軍營的馬倌,因為是女子,洗漱不方便,特意等深夜才到河邊,想練一會兒劍再洗澡的。
說著說著,李言棠的肚子“咕?!币宦曧??!安缓靡馑肌!崩钛蕴娜嗔巳喽亲?,說:“晚上喂馬,又沒趕上吃飯,讓姑娘見笑了。”
“那正好,我這里有吃的。”浣?jīng)V從提籃中拿出一塊手帕小包袱,里面是五塊精巧的糕點。
“這怎么行?我不吃。這一看就是你要拿來祭拜的貢品,我怎么能吃呢。”李言棠連連拒絕。
“祭拜父母,有心則可。我養(yǎng)父母為人善良忠厚,若是知曉寧愿祭拜也不給餓的人吃,他們可是會責罵我的。你快吃吧?!变?jīng)V將點心小包袱塞到李言棠手中。
李言棠開心地吃下點心,很久沒吃到這么美味的蒸糕,她滿足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浣?jīng)V從提籃中拿出香缽,點燃三炷香,跪下磕頭。
李言棠吃了祭拜的貢品,心里過意不去,也跪著叩了三個頭,表示感謝。
浣?jīng)V燒了些紙元寶,然后起身向李言棠道別。
“再見了,雖然我們可能沒機會再見面了。你多保重。”
“沒事兒,你剛才不是說你們就駐扎在河上游?我有時間去看你啊?!崩钛蕴碾y得見到女子,和浣?jīng)V說話也投緣,道別起來,依依不舍。
目送浣?jīng)V走遠,李言棠站在原地還在回想這如仙般女子,可惜了,身世挺慘,若出生在皇親貴族,怕是麗和公主在她面前都要遜色三分。
等她回過神,發(fā)現(xiàn)時候已晚,沒時間練劍了。她站到樹下,褪去衣裳,跳進水,游出很遠很遠。
近日來忙碌的薛將軍晚上得了閑,吃多了錢伯給備的小食,就沿著河閑逛,消消食。他信步來到大樹下,回想起李言棠站在樹上專注摘蟲子的調(diào)皮模樣,停下了腳步。
剛停留不久,他聽到河面有水聲,循聲望去,遠遠一女子浮出水面。夜色朦朧,看不真切那女子的面龐,只見那女子在水中高舉手臂擺弄,似是在河中轉圈跳舞嬉戲。畫面太美,樹影后的薛將軍忘了非禮勿視的箴言。
水中女子不時鉆入水中,不時揮舞手臂,有時雙腿在水上拍打著水花,有時又翻躍扭動全身,如鮫如仙,美不勝收。那女子玩了一會兒,又消失在水中。河面平靜如初,就在薛將軍以為剛才那美妙絕倫的景致是場虛幻時,“嘩啦”一聲,從近岸邊水中忽然站起一位姑娘。她全身通白,姿態(tài)婀娜,緩緩向他走來。
薛將軍驚得大氣不敢出,躲到樹后。女子停駐腳步,從樹枝上拽下來衣服。
薛將軍悄悄探出頭,隔著樹,只見一女子背對著他,濕漉漉的長發(fā)被她甩到一側,伸袖,穿衣,系帶,一連串動作都那么優(yōu)雅。女子拿起一方繡著“沄”字的絲帕簡單系住頭發(fā),忽然,她猛的一回頭。薛將軍立即縮回來。
“奇怪,我怎么感覺有人呢?”女子低吟了一句,施施然走開。
等那女子的腳步聲遠了,薛將軍還未回過神來。
第二日,薛將軍吃飯時問起錢伯?!败姞I中可有叫‘沄’的姑娘?”
錢伯一聽將軍的疑問,感到奇怪?!皼]聽說啊,況且,咱這軍營除了小言棠,也沒別的女的。哦,對了,昨日營西駐扎了軍妓營,許是那里有叫沄的姑娘?!?p> “軍妓營?何時來的?我怎么不知道?”薛將軍追問。
“昨天問過將軍你的呀。你在畫布防圖的時候,我問你:來了一伙軍妓,是商潭領來的。當時你還問,商潭是誰,我還細致地回復你了,是禮部尚書牟大人的外甥,牟湘菲的親表哥,然后將軍你說,錢伯你去安排即可。之后,我就讓他們在遠離我們十幾丈外的營西空地駐扎了?!?p> 經(jīng)錢伯這么一提醒,薛將軍也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你為我引路,我去尋個人?!?p> 薛將軍與錢伯一同來到軍妓營的一個帳外,只聽里面一片喧嘩,似乎打起架來。他撩開帳簾一看,李言棠正揮拳狠揍一中年男子。
“住手!”薛將軍呵住李言棠。
“將軍,你……”
“你怎么在這?”
“你怎么在這?”
他們兩人同時問對方。
“我來找沄!”
兩人又同時回答。
薛將軍皺起眉?!斑@人是怎么回事?”
李言棠雙手一擋胸前,怒目而視,像個小野獸?!八?!”
薛將軍看那男子裝束,像是衛(wèi)兵之類的,再看李言棠的舉止,猜中了七八成。估計是李言棠來尋這叫沄的女子,她身著男裝,被這護衛(wèi)當成是男的了。白日里軍妓營不開放,這是眾人皆知的慣例,但多半李言棠是不知。大概護衛(wèi)阻攔下李言棠,說男子不得入內(nèi),李言棠自稱是女子,那護衛(wèi)不信,要驗身,被李言棠揍了一頓。
“呦!是薛大將軍!稀客稀客!”簾外進來一華麗衣裝男子。
“你是商潭?”將軍直接稱呼。
“回薛將軍,正是在下?!蹦巧烫侗虮蛴卸Y地回。
“把叫沄的姑娘交給我?!毖④婇_口便命令。
“這……恐怕不合規(guī)矩吧?軍妓營可是獨立于各軍的,沒人敢直接搶我軍妓營的姑娘,再者,這沄姑娘可是頭牌,值錢著呢——”
“我?guī)ё邲V姑娘,準你在此,否則——”薛將軍面若冰霜,寒氣逼人。
商潭只得讓人放開浣?jīng)V的手。
浣?jīng)V來到薛將軍身后,薛將軍斜眼打量了她一眼,面容確實出眾。他抬步往外走,浣?jīng)V跟隨在后。忽然,他停下腳步,大喊一聲:“李言棠!你發(fā)什么呆呢?快跟上。”
沒搞清楚狀況的李言棠快步跟在錢伯身邊,臉上滿是疑惑。
回到將軍帳前,薛將軍對自己帳前的士卒說:“你們另找個住處?!彪S后,他朝浣?jīng)V和李言棠一揚頭。“你們兩個以后住這里。你就幫李言棠一起干活吧。”
浣?jīng)V也是滿腹疑惑。這位將軍為何忽然救自己出軍妓營呢?自己明明不認識他啊。她曾幻想過某位恩客能大發(fā)善心,為她贖身,救她離開水火之際,但從未想到自己是被一素昧謀面的將軍解救?!皩④?,敢問,我同你見過面嗎?”
薛將軍凝視浣?jīng)V良久,未作回答,轉身回到帳中。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今日為何會做出如此出格的舉動,只因那驚鴻一瞥?他雖殺伐果斷,但向來行事嚴謹,不落人口舌,論是一年前,他肯定不會料到如今的自己會因為一幕難忘的美人戲水,就去硬生生搶來一人,還是個女子。
從此,浣?jīng)V與李言棠同住一處。李言棠有了伴,又不用住馬圈,心里樂開了花,甚至特意跑到薛將軍面前跪地叩謝,搞得將軍都不知所措。薛將軍從未見過李言棠這么歡鬧活潑過,穩(wěn)坐帳中做事時,偶爾也走神想起她日漸明媚的臉。
自從浣?jīng)V和李言棠住在一起,一同喂馬,一同倒恭桶,又累又臭的活都變得樂趣無窮。李言棠閑時還教浣?jīng)V練劍,遠遠觀望的薛將軍常常看得出神。
錢伯也發(fā)覺薛將軍總是有意無意地朝簾外看去,想多看幾眼浣?jīng)V姑娘。
“自打浣?jīng)V姑娘來了之后,將軍你好像心情都變好了。不過,老奴實在不理解,將軍是怎么知道軍妓營有此妙人的?”
薛將軍難得微笑,他輕扯嘴角,有些害羞地說:“錢伯,說來怕你不信,我做了一個特別瑰麗的夢。在夢中,浣?jīng)V姑娘緩緩為我而來。”
錢伯一聽,倍感驚奇,自此對浣?jīng)V姑娘也是高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