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府已經(jīng)被布置得一片喜慶,總管呂金祥帶著幾個管事忙得腳不點地,尋常王府里都有內(nèi)侍監(jiān)派人打理各項日常事務(wù),尤其是王爺大婚這種時候。
可是,程雪心被下毒的事情發(fā)生后,慕云庭就把派來莊親王府的宮人都給趕走了,偌大的王府里,如今伺候的人依然還是當(dāng)初在京郊別院里的那些,所以呂金祥等人這些天常常忙得天昏地暗。
天池候了大約兩刻鐘,慕云庭披散著滴水的頭發(fā)從凈房里走了出來,兩個伺候他多年的太監(jiān)跟在后面。
慕云庭在圓椅上坐下,兩個小太監(jiān)站在他身后,一個端著盛放布巾的木盤,一個拿布巾輕輕的給慕云庭擦頭發(fā)。
天池悄悄抬頭看了一眼慕云庭,心里一陣難過,他伺候慕云庭多年,從沒見主子有過這樣疲憊的神情。
這些年,天池眼里的慕云庭是習(xí)慣并且喜歡孤獨的,除了白貓雪奴,沒有誰能夠和他親近,也從不見慕云庭為任何事喜怒,可是自從莊王妃回到洛邑,一切都開始改變了,天池到現(xiàn)在還記得慕云庭抱著程雪心沖出書舍時幾乎崩潰的樣子。
慕云庭輕輕擺了擺手,兩個小太監(jiān)無聲地快速退了出去。
“楊瑾風(fēng)怎么樣了?”慕云庭冷淡的問道。
“內(nèi)臟出血已經(jīng)止住了,但是他本就身子不好,怕是得在床上躺些時日了。”天池說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慕云庭說:
“主子,要不屬下讓人了結(jié)了他,免得他在洛邑城里到處亂竄,早晚得鬧出事。”
“不用,他這個人極為自負(fù),你不讓他自己作死,他是不會甘心的,放他走,本王倒要看看他還能翻出什么浪?!?p> 天池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提醒:
“主子,此人博學(xué),明春會試極有可能高中榜首,到時候就……”
慕云庭冷冷一笑,不屑地說:
“空有滿腹才華,卻性情卑劣,一心想著借女人的手成事,本王還就不信他能有什么出息,我倒要看看程雪心她最后到底是什么感受?!?p> 天池聽著慕云庭的話,就知道自己的主子又開始吃醋了,他不敢再勸,只得點頭應(yīng)下。
風(fēng)高夜寒,室內(nèi)卻溫暖如春,昏黃的燭光里,慕云庭斜靠在窗前的圓椅上。
雪奴跳到慕云庭腿上,喵喵的叫著往慕云庭的懷里鉆。
慕云庭垂眸,撫摸著雪奴的小腦袋輕聲問:
“雪奴,你說那個女人怎么就那么狠心呢?我為她做任何事在她眼里都不過是場交易,卻肯為了別的男人命都不要,你說她到底是太重情還是太無情呢?”
雪奴澄藍(lán)的眼睛望著慕云庭,伸出小爪子在慕云庭的手臂上蹭了蹭。
一層水霧浮上慕云庭的眼睛,卻又瞬間消散,似乎從來都不曾出現(xiàn)過。
趙氏回到世安堂就發(fā)了通牢騷,埋怨程雪心不該惹惱莊親王,非要去找二夫人安美玉把事情問清楚。
程景義鄙夷的瞥了一眼趙氏說:
“愛之深恨之切,你沒看到王爺抱著雪心回來時的著急樣子嗎?要我說,我們現(xiàn)在反倒可以放心了,不管雪心惹出的是什么亂子,只要王爺能包容,我們就不要多問?!?p> 趙氏愣住,半天才低聲嘟囔:
“這算怎么回事,動不動就是要命的響動,還是讓她趕緊嫁去王府算了,免得再出什么岔子我們也不好交代?!?p> 程景義呵呵一笑不接話,眼睛里的喜悅卻是毫不掩飾。
偌大的柳府安安靜靜,幾乎所有人都去參加莊親王的婚禮了,即使已經(jīng)成為整個洛邑城的笑柄,即使知道不受歡迎,柳仲奎夫婦還是硬著頭皮、帶著兒孫們前去祝賀。
柳元杰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喝酒,從早晨直到落日西垂。
主動暴露了楊瑾風(fēng),甚至連自己知道代筆人是誰的消息都透露給楊瑾風(fēng)了,卻依然沒能阻止那個女子嫁入王府,柳元杰感受到一種深深的挫敗。
十年里,柳元杰無數(shù)次在愧疚思念中哭醒,但是他沒有勇氣、也不敢去面對那雙冰冷的眼睛,所以他蜷縮在自己的心牢里,用自苦的方式懲罰自己,他以為自己可以就這樣了此殘生,再無執(zhí)念,卻不知道,從知道她回京的那一刻,他心里唯一的希望就已經(jīng)開始不可遏制的生長。
御花園前那遠(yuǎn)遠(yuǎn)的一瞥過后,他開始了瘋狂的籌劃,然而現(xiàn)在,所有的希望還是落空了。
夜已深,亭子的石桌上,酒壺翻倒,間或有幾滴酒沿著桌沿滴下,落在熟睡的柳元杰身上。
柳元杰住的院子從來不許外人進入,包括柳家的主子們,伺候的人也只有老仆柳伯夫婦。
看到柳元杰又一次醉倒在亭子里,柳伯嘆了口氣,他們老夫妻已經(jīng)抬不動柳元杰了,只能拿了棉被出來把柳元杰裹好,任他睡去。
長樂公主慕思柔站在人群中,開心地看著滿面笑容的慕云庭和程雪心行對拜禮,她沒見過程雪心,只聽宮人們說莊王妃貌美溫柔,很得莊王的喜愛。
慕云庭尚在前院,長公主慕昭華帶著皇室里的一堆親戚到后院和程雪心見面。
慕昭華最后一次見程雪心,是程雪心暈倒在壽安宮那次,如今再見,卻發(fā)現(xiàn)程雪心似乎更清瘦了些,雖然盛裝之下美艷不可方物,臉上依然帶著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但是眼睛里淡淡的疲憊卻掩飾不住。
眾人禮節(jié)性的寒暄了幾句就告辭,走在最后的慕思柔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去看程雪心,卻發(fā)現(xiàn)程雪心正看著她,見慕思柔回頭,程雪心微微笑了一下,慕思柔不好意思的回了一個笑臉,趕緊跟上眾人離開了。
周漓讓春草和夏荷去門口守著,自己走到程雪心身邊輕聲說:
“小姐,奴婢給你把衣領(lǐng)解開一會兒透透氣吧,這傷口箍了一天也不好。”
程雪心搖了搖頭,示意周漓給她把蓋頭重新蓋好,然后輕聲說:
“奶娘,以后你也跟她們一起稱呼我王妃,免得王爺聽到了不高興。”
周漓哽咽難言,她看不到蓋頭下程雪心此時的神情,不知道有一滴淚正從程雪心的眼中滴落,在大紅的嫁衣上暈出暗深的一個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