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處呆得久了,對于突如其來的光亮有些不適應(yīng),我暈了暈,停下了腳步。
來時(shí)天已暮,被那個叫飛闕的直接帶來石牢,也未細(xì)看這魔界景象。
如今置身其中,這感覺卻與凡間、仙境大為不同。
那座氣吞山河的白色建筑群在昏黃的日光下反射淡色的光暈,就算是白天,也給人混蒙壓抑的感覺。
其間也有花草樹木,卻不比人間仙境的鮮亮,多是暗色調(diào)的。
這魔族光景也向往明秀亮色,才仿照天宮用白色主調(diào)建筑魔都。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要是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族瞧見,準(zhǔn)又成了茶余談資。
“快走!磨蹭什么!”走在后頭的那個啰嗦推搡了我一下。
我回頭看了眼,瘦瘦的個兒,眼角后勾處三點(diǎn)魔印,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只是他人中處有些泛青,我不知道魔族之軀跟仙族有沒有區(qū)別,反正在仙族,這是經(jīng)夜不眠,邪氣入體的兆象。有段日子,蕓湛為了替一只仙獸幽狐療傷,幾日未眠,也不知玉清境哪來邪氣,反正后來邪氣侵體,要不是師父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
我一想,犯不著跟一個將死之魔置氣,便沒有出聲。
不知道這兩個魔族啰嗦要帶我去何處,兀自猜測是否燁離果然如約而來。
先前不知金麒麟的重要性,鳳涼這么一說,這金麒麟乃是他唯一指望的復(fù)仇憑借,他當(dāng)真要交給魔主么?
我一路凝思,不防背后傳來一聲悶響,那個魔族啰嗦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前頭聽到聲響,緊張地折返蹲下來,又是搖他肩膀,又是掐他魔關(guān)穴,一個勁喊,“櫝盧,櫝盧!”
他的整個臉已漲的青紫,邪氣在迅速擴(kuò)散,再不救治,必是性命難保。
本想壁上觀的本仙子,終究做不出見死不救的事。
我并不懂岐黃之術(shù),只是他這情形是在跟蕓湛那次一模一樣。
魔族特有的綠瞳此刻已暗淡如死魚之眼。
好在他命不該絕,十幾丈外是一個湖泊。
“讓他平躺,去取些水來?!?p> 那啰嗦大概意識到我在救人,沒作多想,打著幫手,讓他躺平,然后又急慌慌地跑去取水。
師父說,對治邪氣入體,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若是貿(mào)然用法術(shù),弄不好會傷了本原。
依照師父所做,我也依樣畫葫蘆做了一遍。這個過程,我并沒注意到手在發(fā)抖,當(dāng)他吐出第一口氣時(shí),我高度集中的神經(jīng)才一下子松懈下來。
我說:“好了,他沒事了。”
站起身時(shí),發(fā)現(xiàn)因?yàn)槎椎锰?,一陣頭暈?zāi)垦!?p> 那個啰嗦感恩戴德地一個勁道謝,他說他叫櫝獨(dú),這是他弟弟櫝盧,其實(shí)他們也不想為難我,但是身而為魔,魔君的命令就是圣旨。
這時(shí),邊上樹叢里躍出另外兩個魔族,跟那個啰嗦嘰里咕嚕地說了些魔語,我也聽不懂。接著那兩人扶起他弟弟櫝盧就走了。他則繼續(xù)給我?guī)贰?p> 又走了一小段路,櫝獨(dú)將我引上一道石梯。我抬頭一看,這是座形似山,高入云天的建筑。
櫝獨(dú)說,這是幽都最高的建筑支天,上有登天臺,魔君就在登天臺等我。
櫝獨(dú)不再引路,他讓我自己走上去。他似乎強(qiáng)調(diào)了“走”這個字。
不用說這也是那個魔君的命令。
我有點(diǎn)忍不住想罵人??勺罱K還是笑了笑,毅然邁開步伐。
我記得我并不欠他什么,而他的興趣似乎也只在金麒麟。
他忽然出這么一招,定不會只是為了折磨我。
一路爬爬停停坐坐,漸漸的,發(fā)現(xiàn)整個幽都漸漸在我腳下了。
雖然這里的天空昏黃一片,然而這如白雪砌就的城宇,卻意外的叫人眼前一亮。
這是與仙界,人界不同風(fēng)格的建筑,格局簡潔,缺少了點(diǎn)美感,每一建筑的屋頂上都豎著一柄長戟似的東西,一眼望去林林立立,如一隊(duì)整裝待發(fā)的兵卒,氣勢恢宏。
仙界崇尚金、白兩色,人界崇尚紅、黃兩色,魔界崇尚的是黑、紫,就目前所見,魔族推崇的兩色似乎并未體現(xiàn)在建筑上。
盡管遠(yuǎn)處與無盡天宇綴連的山脈一片灰暗,然而其蜿蜒流暢的起伏線條也自成風(fēng)景。
太白師叔曾說,六界有三奇景,有生之年,非去賞玩不可!此三景為天界的螢流星宴,妖界的萬壑風(fēng)籟以及魔界的流金霞。還說魔界的流金霞乃是其中之最,當(dāng)時(shí)年幼,并不懂太白師叔眼中的慕然憧憬之意,不過,聽完這名字,倒也生出些向往。只是十五年過去,卻是一景都未幸睹。
那口仙氣終是撐到了登天臺上。
登天臺上并不見燁離,除了魔君廉昆,更不見其他人。
對上那幽深如古井的綠眸,不寒而栗。
我不敢上前,雖然那三點(diǎn)魔噬力已經(jīng)收斂,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隱隱威壓,依舊可以叫方寸內(nèi)的生物無活路。
他凝視了我片刻,忽然開口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好消息。”我想也沒想。
“鳳淵,明日,便來贖你了?!?p> 對我來說,這似乎并不是好消息。失去金麒麟,對燁離來說,也就意味著復(fù)仇無望。我何以能安心?況且若這金麒麟果然蘊(yùn)藏天大神力,落入這魔頭手中,豈非禍害眾生!
“那,那壞消息呢?”
“剛才被你救的櫝氏兄弟,一個被扔進(jìn)了銀蝠鬼洞,一個被挖了眼睛割了舌頭!”半張銀制面具反照著渾黃日光異常冷冽。
一陣天風(fēng)刮過,我?guī)缀跽静蛔 ?p> 他勾了勾唇,似在解釋,“一個被仙族救助過的魔,怎么可能再一心效忠于本君?!?p> 后悔、憤恨與憎惡幾乎同時(shí)襲上心間。
他身形一晃,以我的目力竟看不清他移動的軌跡,頜下跟著一緊,那雙噬人綠瞳如漩渦般要將我吸進(jìn)去,“殺死他們的不是我,是你!”
呼吸有些不暢,卻絲毫不覺恐懼,或許一個人憤怒到極致,別的情緒再難插足其中。
“瘋子!”艱難地,以足夠的氣勢,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對于眼前這個魔頭,已無法用其他詞語來形容。
頜下之力更甚,綠瞳隱約迸射赤紅的怒火。心狂跳不已,想盡力避開那雙眸子,可是被他的魔氣所鎮(zhèn),渾身動彈不得。
那赤紅愈來愈甚,蔓延開來,熾熱起來,變成一片熊熊火海。
這一瞬間,我竟又回到了那片紅蓮火海中。
我竟又看到了她。
即便腳踏火海,那火也未傷我分毫。我知道這是幻象。
火海中的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痛苦,更未注意到我的到來,那火似乎也并沒未燒到她。她抱著襁褓中的我,呆呆地站在,目光繾綣而期待,盯著一個方向。
我順目看去。
火海外,站著一個男子,風(fēng)姿月貌,氣宇軒昂,他也看著她,神色比她更復(fù)雜。
沉默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知道有些交流并不需要語言。
只是那男子復(fù)雜的目光中,寫滿了深深的失望。
終于,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轉(zhuǎn)身離去。
她才驚惶地大叫起來,“昊天,昊天!別走!她是你的孩子,我發(fā)誓,我沒有騙你,昊天,求你放過她!”
那個背影的冰冷與決絕,終于讓她失去了生的力氣。她倒在火海中,淚水還沒溢出眼眶,就被火苗舔舐干凈。
下一刻,灼痛將我從幻覺中拉回現(xiàn)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