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桐臉色怔了怔,然后才遲疑著伸手,接過了那張薄薄的燙金卡:“嗯,好,謝謝你,顧先生?!?p> 顧文昭搖了搖頭說:“叫我顧文昭就好?!?p> “好?!?p> 這才是他們兩個,正式的認識開始。
顧文昭的出現(xiàn)對許桐來說,代表了一定的意義。她從來不知道,像自己這樣一無是處的人,也能和他不期而遇,他年紀輕輕,已經(jīng)是醫(yī)院藥房的藥劑師兼主任,每天經(jīng)他手診治的病人多不勝數(shù),幾乎是第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的毛病在哪兒,給她找到了對應的藥,并且叮囑她時刻記得吃。
他這樣細心對待她,反倒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顧文昭日復一日的精心照顧下,許桐的體重慢慢漲到了九十斤,盡管仍舊是瘦,但比起之前,好在她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肉,身體也算是好了很多。
與此同時,許桐勤勞的工作終于被領(lǐng)導看到,得到了回報,有了一定起色,她從一開始默默無名的小底層員工,逐漸升到了部門主管,月薪在底工資基礎(chǔ)上加了整整一千,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一個好的方向慢慢發(fā)展。
她拿到了第一個月的新工資時,高興得手舞足蹈,顧文昭在一旁無奈的笑,問她:“怎么這樣小孩子氣?”
許桐愣了愣:“我本來就是孩子啊?!?p> 顧文昭這才正色又問:“你多少歲了?”
她想了想,說:“虛歲快要二十了?!?p> 他驚訝萬分:“這么小?許桐,你家里人呢?怎么放心讓你這么小一個人出來工作?”
實際上,在許桐的家鄉(xiāng),那個不為人知幾乎與世隔絕的窮苦鎮(zhèn)子上,女孩子二十歲已經(jīng)是不小的年紀了,和她同齡的許多人,大抵孩子都已經(jīng)能走路了。
想到家里的阿爸阿媽,許桐的語氣軟了下去:“他們………在家里,等我回去呢…………”
顧文昭與她相識有幾個月的時間以來,第一次想到要開口詢問她的家鄉(xiāng):“許桐,你是從哪里來的?”
她眼睛里的顏色暗了暗,輕聲說:“秋水鎮(zhèn),離這個地方,很遠很遠,我坐了幾乎一天一夜的車,才到的這兒?!?p> 秋水鎮(zhèn)?顧文昭皺起眉頭:“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許桐咬了咬唇說:“你沒有聽說過很正常,因為那個地方,真的很遠,很少會有外人進去,里面的人也基本上,不會出來?!?p> 這會兒華燈初上,夜色迷離,正是剛?cè)胍?,月光如潮,恍若寒冰,漆黑的云團在天空中緩慢移動著,被烏云吞沒多時的清月一下子從幕后跳了出來,像冬日的雪光一般,熠熠生輝。
“那你呢?”耳畔寧靜之際,許桐聽見顧文昭很輕的聲音,“你為什么要從那個地方出來?”
兩人接觸的時間已經(jīng)不短,他大概知道一些關(guān)于許桐家鄉(xiāng)的事,偏遠而又窮困潦倒的山區(qū)小鎮(zhèn),她一個姑娘家家,只身一人前來闖蕩社會,其中艱難可想而知。
想到這里,顧文昭忽然就明白了過來,為什么第一次見面時,許桐會像鬼一樣瘦得嚇人。
如若是他,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大城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的誠惶誠恐,面對與自己曾經(jīng)生活截然不同的生活節(jié)奏以及許許多多先進自己難以快速掌握的事物,只怕也是會被各種壓力壓到喘不過來氣。
顧文昭看向許桐的目光里,忽然就充滿了佩服之意。
她真厲害,這么瘦小的肩膀,居然也能承擔這么多。
他對她,于是更加心疼了起來。
許桐呼出一口涼氣,喃喃自語著說:“可能是因為…………太向往城市生活了吧………”
顧文昭點點頭說:“也對,沒有見過這樣情景的人,一定會很憧憬,而像我們這種從小就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來說,很多東西,其實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許桐不知道他說的是指什么,有點好奇的問:“顧文昭,你在這兒生活了多少年???”
他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大概………二十年?其實我也不太記得清了,只是依稀記得,我是七歲那年從外地回到的這兒,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快要二十八歲了。”
她點點頭,視線落在顧文昭白皙的臉部皮膚上:“說實話吧,在我們那兒,你這樣的男人真的是不常見,基本上是沒有的,反正我是從來沒有看見過?!?p> “什么樣的男人啊?”顧文昭反問,“你這話說的,我都快要聽不懂了。”
許桐支著下巴,想起了黃希,于是跟他描繪著說:“跟你說說我的青梅竹馬吧,他在鎮(zhèn)子上已經(jīng)算比較好看的那種了,濃眉大眼,鼻梁特別挺直,身板也壯實,有好多姑娘都喜歡他。不過要是跟你比起來可就差遠了,黃希他特別黑,真的,跟煤球兒似的………不過也很正常,我們那兒的人經(jīng)常都要下地干活,風吹日曬的,哪兒能不黑呢………”
顧文昭被她的“煤球”這個形容詞驚到,沒忍住輕笑了幾聲后,說:“我覺得你就不黑啊,還白得有些過分了。”
許桐基本不下田耕地,所以皮膚不黑,但常年累月被鎮(zhèn)子上的冷風吹著,膚色蠟黃又不均勻,來到城市以后營養(yǎng)不良所以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去了暗黃,臉色越發(fā)白皙清透。
盡管白,卻是不正常的。
為了慶祝許桐升職加薪,今天兩人是特意買了食材來顧文昭家里做飯吃的,飯后兩人坐在他家陽臺上的小秋千里,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窗外天上的月光飽滿明亮,將許桐的側(cè)臉照得分外透亮。
聽了顧文昭的話,許桐害羞地笑了笑:“我又沒說我黑,我說的是黃希,他是真黑………”
黃希,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個陌生名字:“你們感情一定很好吧?”
“還行吧。”許桐回憶起從前黃希帶著她干過的那些壞事兒,熱不住又想笑,“我因為他挨過好多次打,阿爸削的竹條打在手心里可疼了,我到現(xiàn)在都不想再體會一次,不過還好阿爸已經(jīng)很久不打我了………”
提起阿爸,她連聲音都在微微發(fā)顫:“說實話,我真想我阿爸,也不知道阿媽和他身體怎么樣了,有沒有腰酸背痛,大哥閑著的時候會不會去看看他們………他們,有沒有想我……”
顧文昭垂下眸子,知道許桐心里難過,于是放柔了聲音說:“回去看看他們吧,你已經(jīng)出來這么久了,是時候要回去看看了?!?p> 她咬著唇,心里五味雜陳:“不行,我答應了阿爸,一定要等到賺夠錢才回去,讓他跟阿媽都能長把臉,可我現(xiàn)在,才剛剛有了一點點進步,就這么回去了,肯定又要前功盡棄了?!?p> 也許是受阿爸從小到大的影響,在很多事情上,許桐的思想固執(zhí)得可怕。顧文昭知道難以說服她,于是不再勸她:“那好吧,你開心就好,但是無論如何,都要記得照顧好自己,否則等你回家那天你阿爸阿媽見你瘦了肯定會難過得不行?!?p> 他說著伸手到自己包里摸出一瓶藥來遞到許桐眼前晃了晃:“胃藥,科室里的新品種,比之前那種效果好很多?!?p> “顧醫(yī)生,你真的很盡職盡責,盡管我不是你的病人?!彼滩蛔⌒?,露出上牙床的兩顆小虎牙,看起來尖尖的,很可愛,“其實我這段時間胃病已經(jīng)好很多了?!?p> 還是多虧了顧文昭,否則她真的沒這么容易好起來。
他點了點頭,又說:“我知道,但養(yǎng)胃這種事,什么時候都是可以的,就算已經(jīng)有了好轉(zhuǎn)也不能大意?!?p> 對待病狀,他向來都是嚴謹認真的人。
許桐吸了吸氣,說:“好,我知道了,顧醫(yī)生?!?p> 她喜歡喊他“顧醫(yī)生?!?p> 因為相處這么久以來,她總是聽到很多人這么喊他,所以她也想這么試試。
顧文昭淡笑:“知道就好?!?p> 夜色已經(jīng)不知不覺中深了起來,墨藍的天幕中綴滿了閃閃發(fā)光的星星,像細碎的金色流沙斜躺在上方,星星好像就是這座城市的燈光,燈光又好像就是無邊夜色中的星星,兩相映襯,美色撩人。
陽臺上沒有關(guān)窗戶,涼爽的夜風撲面而來,清冷舒適,將她額間零散的發(fā)絲吹起了一些。
許桐第二天還要上班,照例要早起,顧文昭是輪流班次,不固定的,所以兩個人相聚時總是很掐時間,既要方便許桐,也要照顧顧文昭,難得能聚在一起很久。
一室安靜諧和中,他們都沒有再開口講話,彼此心照不宣的,都不想打破眼前這份浮躁社會中少有的寧靜氣氛。
這樣的夜晚,總是能讓許桐情不自禁想起家鄉(xiāng),那里的每一個夜晚,都像現(xiàn)在一樣,靜謐,美好,云霧繚繞。
“許桐,很晚了?!边^了半晌,顧文昭抬手看了眼腕表,對她說。
她點著頭,從微微搖晃的秋千上站起了身:“嗯,我就要先回去了,以后有時間在一起聚吧?!?p> 顧文昭跟著她的步伐:“我送你回去。”
許桐腳步停下,扭頭說:“不用啦,我想一個人散著步回去?!彼谛?,眉眼彎彎,眼睛里跳躍著閃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