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 蘭 之 劫
搶米風(fēng)潮過去后,南京的大小商號如驚弓之鳥,特別是米行,沒有軍警保護是決不敢開門營業(yè)的。五月暮春,正是鳥語花香,群芳競妍的燦爛時節(jié),但南京城籠罩著一種微妙又緊張的氛圍,似乎一場巨大的風(fēng)暴即將來臨。
5月12日早十點,陳茂良和顧夢琳的婚禮宣誓在新街口教堂舉行。因國事日艱,婚禮從儉,并沒有廣邀親朋,只有兩家走得特別近的老友參加,如齊舜銘等。再就是陸家鏗,甘志得,秦月梅,邱美娜等年輕一輩了。難得的是顧總長竟攜三位夫人同時蒞臨,惹得記者們一通狂拍。素云看到了麗容臉上深深的落寞,嫂子已經(jīng)出懷了,大哥還是沒有回來。
“素云,你大哥他們師這次可要立大功了!”見她看著麗容,顧維禮忙獻殷勤。
“怎么?”顧維禮忙湊近,他頭發(fā)上的摩絲香味熏得素云直發(fā)暈。
“聽說他們偵察到中原共軍總部了,正急行軍要活捉陳粟呢!”
“啊,維禮你好厲害,這樣的事都知道。”邱美娜在一邊說。素云瞪了她一眼,她這沒頭腦的性子有時讓人喜歡,可有時又著實惹人厭。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教堂十點的鐘聲響起,顧夢琳挽著父親的手臂出現(xiàn)在教堂入口處,禮堂里頓時響起如雷的掌聲和相機“卡嚓”聲。她潔白的婚紗在紅地毯上拖曳著,從天窗和四面花窗灑下的陽光將紗裙上鑲著的水鉆照得璀璨奪目,她滿面笑容,雍容華貴,就象一個女王在走向她的王冠寶座。再看神壇前,茂良一身潔白的燕尾服,那是纖塵不染的琉璃白,比對像上的耶穌還要光華奪目。顧夢琳每邁一步,都象踩著一把尖刀割在素云心上那么疼。
是的,從今往后,哥哥就是她的了,再也不屬于我了!素云看了看身邊圍繞的一圈人,怎么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幸?!倍郑鹈滥?,麗容,顧維禮,甘志得,蘭姨,淑怡------怎么一個個都象自己在結(jié)婚似的,那么幸福陶醉?只有秦月梅,陸家鏗笑得很勉強,似乎苦澀得很,糟糕!我會不會是和他們一樣的表情?素云忙掏出手帕假裝擦汗------
按慣例,婚禮午宴過后,陳公館舉辦了一場小型舞會來招待賓朋。軍樂隊高奏《何日君再來》,舞池內(nèi)男士西裝革履,女士婀娜多姿,這是上流社會青年男女最鐘愛的社交場合。但在茂良眼里,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他仿佛是在夢中聽見神父的問話,然后聽到“我愿意”這三個字從自己嘴唇中蹦出;他是被誰催促著掀開新娘的面紗,觸碰了她的唇,不記得了;這一切太不真實了,他就象個木偶一般扮演著新郎的角色。一整天他都沒有也不敢去看素云的眼睛,只怕看一眼,他就會崩潰!可是,當(dāng)賓客散去時,他就要獨自面對和夢琳的洞房花燭夜了,怎么辦?他有些心虛,于是不論誰的敬酒他都一飲而盡,喝了不少卻不見醉。
那邊,素云一連聲地喚侍應(yīng)生端酒來,她心中的痛似乎要靠酒精來麻醉,但這干紅畢竟不是白酒,十幾杯下肚,只覺面酣耳熱,卻意識清醒。蘭娣冷眼觀之,怕她鬧事,忙對淑怡說:“去,叫你大嫂來,把她扶回房?!?p> 淑怡正和齊家小兒子玩得開心,嘟著嘴巴上樓找麗容去了。
見素云有些醉意,麗容叫淑怡去自己房里取些茉莉銀針來泡茶醒酒,一會兒茶葉取來,麗容正待去廚房,夢琳走來,她一身紅裙艷得扎眼:“大嫂,我來吧。廚房地滑!”
“那就有勞了!”
一口香茗下肚,素云覺得胃里略舒坦了,麗容忙讓顧維禮攙著她,月梅不放心,也跟上了樓。進了房間,安頓好素云在床上躺下,麗容將茶杯放在床頭柜上囑咐道:“要是口渴就喝,我下樓去幫母親待客了?!?p> “謝謝大嫂了!”麗容莞爾一笑,便和月梅一起帶上門走了。顧維禮嚷說剛才陪喝了不少有點頭暈口干,麗容領(lǐng)他到二樓過廳沙發(fā)上休息說:“你在這歇一下,我下樓替你也泡杯好茶醒醒酒,呆會叫人送上來。”
月梅端著茶托走出廚房,正待叫個侍應(yīng)生,只見邱美娜走過來。她今天一身果綠舞裙,更襯得肌膚白皙:“是給維禮的嗎?我送去吧?!?p> “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去了。”月梅拗她不過,只得由她去了。那邱美娜是個按捺不住的性子,見顧維禮喝干茶水只是抱頭喊暈,倍覺無趣,依舊下樓跳舞去了,素云不在,夢琳已婚,她儼然是舞會第一紅人了。
軍樂隊的舞曲一首接著一首,時針已指向八點了。折騰了一天,賓客們都有些疲累,年長些的如齊舜銘,顧總長都已告辭,月梅也已回去了。蘭娣朝指揮抬了抬手,后者會意,舉起指揮棒,樂手們做好準(zhǔn)備,該是最后一曲華爾茲的時間了。這一瞬,舞池里突然安靜了下來,男士們牽好舞伴,準(zhǔn)備在音樂響起時下場。
突然,“咣當(dāng)”一聲巨響,仿佛什么東西掉下來砸碎了,接著隱約從院子里傳來扭打爭吵之聲。大劉正在門口,忙跑出去看,“啊呀!云小姐的白玉蘭怎么掉下來了?”
人們魚貫而出,果見一個破碎的花盆已摔成無數(shù)片,那株白玉蘭無力地癱在碎陶片中,泥土灑了一地。奇怪!晚上又沒有風(fēng),它怎么就掉下來了呢?抬頭向二樓素云閨房的半圓形落地窗看去,所有人不由“啊”地一聲驚呼------
只見一個女子正吊在窗臺外邊,全身業(yè)已懸空,尚在不停地掙扎,她穿的正是今天參加婚禮穿的白紗裙,茂良認出這不就是去年他送給妹妹的生日禮物嗎?此時,她頭發(fā)散亂,將面龐完全擋住,裙子的上半部分幾乎被撕碎,露出雪白的頸背,連胸罩都不見了。下身的裙擺上布滿星星點點的血跡,血紅雪白,令人觸目驚心。顧維禮在窗臺上探出赤裸的上半身,正拼命拽住她的一只手臂:“素云,素云,你干嗎要這樣?我說過,一定會對你負責(zé)的,我發(fā)誓------”
見到這一幕,茂良感到全身的血管要卉張開了:“顧維禮!你個禽獸,我要殺了你!”
顧維禮一驚手一松,素云象片凋落的花瓣般無聲無息地落到花壇里。
陳伯鈞的副官羅俊此時正出來查看,茂良劈面奪了他的手槍向顧維禮站的窗臺“砰砰砰”一陣亂擊,只聽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音,顧維禮縮回去了。這時茂良就象一只受了傷的野獸,他血紅的雙眼幾乎要噴出血來,一定要殺了顧維禮!蘭娣來拉他,卻被他反手推倒,一時趴倒在地。他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到妹妹房門前,抬腳用力踹門,卻只覺自己的右手被人死死拉住,原來是夢琳!
“茂良,我知道我哥哥該死,但請你冷靜些好嗎?我求求你了?!眽袅詹蛔“?。
“你放手,我今天非殺了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茂良見她不放手,抬起腳將她踢開,若不是陸家鏗將她扶住,一定會滾下樓梯。
“茂良,你瘋了嗎?夢琳可是你妻子??!”
“什么妻子?狗屁都不是,他兄妹倆都不是好東西,滾開!今天顧維禮一定要死,誰也不能攔我------”
“住嘴!你這個逆子!”陳伯鈞領(lǐng)著一隊衛(wèi)兵上來,他一示意,羅俊忙領(lǐng)人上來要下茂良的槍,幾下擒拿手就把茂良制服了:“父親!你不能饒了顧維禮,他竟然強暴云妹妹!”
“住口!”陳伯鈞氣憤地壓低聲音:“事情還沒弄清楚,你就這樣一通胡鬧,你妹妹以后還要不要做人了?”
茂良仿佛清醒過來:“云妹妹,云妹妹怎么樣了?”
“老爺!老爺!”大劉跑上來:“我們在花壇里找到云小姐了,她暈過去了,全身打冷顫,好象腳摔斷了?!?p> “快,快送到洪醫(yī)生的診所去!”
洪氏診所急診室,洪醫(yī)生走出來,嘆了口氣,招呼陳伯鈞和茂良到辦公室坐下,關(guān)上房門,低聲說:“目前,病人情況很復(fù)雜。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
“洪醫(yī)生,我妹妹到底怎樣?”
“她的病狀有三。其一,因為墜樓不慎,右腿腳腕處脛腓骨骨折,這個已經(jīng)正位上了石膏,恐怕至少要三四個月才能痊愈,在這期間必須臥床,不能行走,以免留下后遺癥。這其二嘛,病人似乎精神上受到極大的驚嚇和打擊,剛才正骨時竟一聲不吭,目光呆滯,怎么問她都置若罔聞,我懷疑她失語了。”
“失語?”
“這是一種精神疾病,一般在受到極度的刺激和經(jīng)歷難以承受的精神痛苦后才會產(chǎn)生,病人會暫時失去語言表達能力?!?p> “就是說云妹妹她以后都不會說話了嗎?”
“洪醫(yī)生,可以治嗎?”陳伯鈞一臉焦急。
“哦,我說了是暫時的,病因在心理上而不在生理上。心病還須心藥醫(yī),要想恢復(fù)還要看病人心理恢復(fù)的狀況?!?p> “那,其三是什么?”
洪醫(y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尷尬地清了清嗓:“這個,你們應(yīng)該也有心理準(zhǔn)備了,我就直說了。剛來時她下身一直流血,所以我們做了婦科檢查,她--------她***和**口都有嚴(yán)重的撕裂傷,顯然是被強暴所致。已經(jīng)用藥止血了,但三天內(nèi)必須人工導(dǎo)尿。而且,”他看茂良臉色鐵青,不由有點心虛。
“還有什么?干嗎不一口氣說了?”茂良大吼道。
“良公子,你別激動。我剛剛給病人驗過血,發(fā)現(xiàn)她血液中有少量的佛羅蒙成份?!?p> “是什么東西?”陳伯鈞問?!斑@是一種迷藥,主要成分就是佛羅蒙,能致人產(chǎn)生一定幻覺,主要功能是催情。”
“砰!”一聲巨響,茂良猛一拳砸在桌上,把桌上的茶杯蓋震到地上摔得粉碎。
“這個畜牲!看來他是早有預(yù)謀了,我饒不了他!”他牙關(guān)緊咬,拉開門,疾步向外沖去。
“站?。∧阋墒裁??”陳伯鈞沖出來喝道。
“父親,我要去報案,要把他繩之以法,我要他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給云妹妹報仇!”
“你住口,你鬧了這一晚上還沒夠嗎?你非要逼著你妹妹去死不成?”陳伯鈞氣得用手中的文明棍直敲地板。
“女孩兒家,清白名聲比什么都重要。事情已出,你這么一鬧已經(jīng)是捂都捂不住,你等著看吧,明天一早的大報小報都會拿我們家做頭條的。這還不算,你還要報案,要警局介入,開堂公審,讓你妹妹一次次站在大庭廣眾之下,一遍遍揭開傷口,成為全南京城的談資嗎?你讓她情何以堪哪!”
茂良心一顫:“難道就這樣便宜了那個畜牲了嗎?”
陳伯鈞仰天長嘆:“等你妹妹過了這一關(guān)再說吧?!泵家蝗莺菰以谏砼缘膲Ρ谏?,雪白的粉壁留下一圈淺淺的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