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小蠻的侍女朝另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姑娘當即會意,兩人一起悄悄地退出了小垣內(nèi)院。
兩個貌美如花的姑娘手牽手閑庭信步的走在府內(nèi)狹道上,聊著城內(nèi)最近的逸聞瑣事。
等回過神來,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滕云湖邊。
滕云湖位于段府深處,由于地處偏僻,少有人來。見四下無人,兩姐妹便到岸邊的風波亭里歇歇腳。
此時正值盛夏,湖邊的千瓣蓮盛放已久,粉紅的花心依然嬌艷欲滴,可惜最先綻開的花瓣已經(jīng)泛黃發(fā)皺。
在段府這角落里,也不知道是否真有人來欣賞過她。
“真羨慕夫人啊~”叫小邱的侍女望著湖心的石塔感嘆道,“要是我也能像她一樣就好了?!?p> 一邊的小蠻玩味的看著她,作為侍女里的老資格,她倒是聽過不少這類感嘆了。
如今的段府里,小蠻現(xiàn)在是丫鬟中資歷最老的——雖說她也就二十二歲。
但段府有個規(guī)矩,丫鬟凡是年過二十三歲則無條件退用。
倒不是嫌她們年紀大,這是從前的段家主子考慮到女大當嫁,人家做事丫鬟也得嫁人不是?
所以當她們到了二十三歲,段家便會給筆錢然后一律辭退。因此段府里的小丫頭每年都會換新。
小邱才十六歲,是今年新進的丫鬟。
人不但機敏,而且也長得水靈。小蠻帶了沒多久便提拔她到了小垣內(nèi)院做事,她在段府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而小蠻再過一年,就能到賬房那領(lǐng)筆錢回老家了。段府財大氣粗,對尋常人家來說那筆錢還真不是小數(shù)目。
小蠻撕碎幾片柳葉,撒向正在水中游覓的一群錦鯉,“哪個女人不想呢?老爺這么大的家業(yè)居然只娶一房妻子。
你看看其他三大家的家主,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特別是謝家,那可是有六房姨太太哩!”
小邱看著那群張巴嘴的錦鯉,淡淡的問她,“蠻姐姐,我聽說夫人是普通百姓家出身,是真的嗎?”
“這個嘛,告訴你也無妨,”小蠻姑娘嘆了口氣,“以前的姐姐們跟我說,老爺二十歲那年和老太爺去東載城游玩。
中途路過一村莊,老爺?shù)淖T不知為何受了驚嚇,沖進了路旁農(nóng)夫的田地里,把那家人的莊稼全踩倒了。
而這一切剛好又被在田間干活的農(nóng)戶女兒瞧見。
老爺?shù)淖T可是北夷的炎龍駒!
性情彪悍無比,發(fā)起狂來有時老爺都制不住??赡悴略趺粗??那農(nóng)戶女兒心疼莊稼,急得在田坎上大聲喝止,
誰知那匹烈馬一聽她呼聲,竟立刻安靜下來!還乖乖的走到她面前讓她牽了出去。”
“那農(nóng)戶女兒就是夫人?”
小蠻羨慕的說:“是??!夫人還馬的時候兩人便一見鐘情了——你要知道,老爺當年不但一表人才,還是秦州遠近聞名的風流人物!
僅僅二十歲就邁入靈池境,年紀輕輕便執(zhí)管段家。太老爺交接不到一月,老爺便將段家的一切運營得井然有序。
為什么太老爺正值壯年就安心退居幕后?因為二十歲的老爺,手段已經(jīng)比他更厲害了!
那時候啊,帶著女兒、親戚來府上提親的豪門望族差點把門都擠壞!
那些個平日頤指氣使的大小姐們,一見了老爺?shù)哪?,魂都給勾了去!有的甚至不求為妻,只求做妾!”
“哇,老爺那時候這么好看的啊。。?!毙∏裢唤袊@道。
“可不是嘛~但是老爺就是不點頭,再美的小姐,他正眼都瞧不上。
聽說還有個被拒的小姐,后來選進宮里當貴妃了。。??赡翘?,他偏偏一眼相中了的夫人。你說奇不奇?”
小蠻撐著粉嫩臉頰長嘆道,“這不是上天安排的姻緣嘛。。?!?p> 小邱看著天上掠過的飛鳥,癡癡地說:“老爺現(xiàn)在不到四十歲,人照樣長得好看,又有錢有勢,用心還專一,身材還那么好,”
小邱數(shù)著自己手指頭,有些出神的念道:“要是我能當一天夫人就好了——”
小蠻聽罷一個箭步上去趕緊捂住了她的嘴!
“邱兒??!段府里千萬別說這話!”這區(qū)區(qū)數(shù)字竟嚇得小蠻臉色慘白。來段府半年了,小邱還從沒見她如此失態(tài)過。
小蠻神經(jīng)質(zhì)的飛快環(huán)顧四周,然后滿臉驚恐的壓低了聲線對她說:“你千萬記?。∪魏慰赡苡绊懛蛉说氖?,不能做!話,不能說!
非份之想千萬不能有!不然趁早離開段家!明白嗎?”
小蠻的眼神像是想起了什么讓她極度膽寒的情景,瘦小的身子居然開始輕微的顫抖起來。
“姐姐,你沒事吧?我、我只是隨口一說啊?!笨粗钒椎哪樀?,小邱的神色也有些慌張。
好不容易緩過來,小蠻瞧著邱兒那張稚嫩的臉出神,同樣的青春靚麗,同樣的年少無知,
仿佛是看到當年那個幼稚又極度幸運的自己——那個死里逃生的自己。
“那最好。。。你不用問我,更不要問其他丫鬟!段府有些禁忌你還要慢慢學。好好過日子,別動其他心思?!?p> 聽小蠻的聲音好似她累脫力了一般,說完這話她便轉(zhuǎn)身走了。
小邱趕忙追上前,“姐姐你說笑了,邱兒怎么會。。?!笨尚⌒U根本沒搭理她,頭也不回的消失在小道盡頭。
一陣的狂風襲來,將朱瓦上停留的枯葉盡數(shù)卷落??諢o人一的風波亭前,小邱眼神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看著悠長的小道佇立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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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門外的樹叢里。
秦楚鈞的眼睛一直盯著段府后門的進出人員。過去了幾個小時他也絲毫沒有松懈??删褪菦]見著常浩卿過來巡查。
這時,府門里突然走出兩位壯漢,皆是身披棕色甲胄,帶刀而出。
前面的那位老者雖是須發(fā)斑白,但又目光如炬,精神抖擻。
守門的士兵們見他來了,全是畢恭畢敬的單膝跪下行禮,其在段府的威望可見一斑。
可他身后的高大漢子就差遠了。那人雖是身高八尺,可惜眼神呆滯,滿面油光,整個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外面的屬下已經(jīng)幫他們把馬牽到了府門臺階下,就在二人要踩鐙上馬時,一道黑影突然以迅雷之勢沖了出去,一把抱住了那位老者的小腿!
只見秦楚鈞當即痛哭喊道:“老爺爺!賞小的口飯吃吧!我今年才十歲,已經(jīng)兩日沒吃東西了!
我餓,爺爺!給口飯吃吧,嗚嗚嗚——”
那大個子見突然冒出個小乞丐,臉上橫肉一甩伸手就要抓人??!
老者見狀立即大聲喝止道:“干什么?!你現(xiàn)在穿著段家的盔甲!做事沒規(guī)矩!”
那大胖子像個孩子似的嘟了嘟嘴,眼神躲閃著沒有反駁他。
門前為首的絡(luò)腮胡子兵神色慌張的跑過來,單膝跪下對他恭敬說道:“常門主!是屬下的過錯!
我們今日巡視一天也沒見著府門外有乞丐,這一不留神,不知道哪冒出的小畜生讓他臟了您的盔甲,屬下罪該萬死!
待我教訓他一頓,看他還敢不敢來!”胡子兵說著就動手要拿秦楚鈞。
秦楚鈞嚇得鼻涕一噴,跪在地上大聲哀嚎起來,眼睛卻偷偷瞄著常守義腰間的物件。
“無妨無妨,”老者擋開胡子兵的手,低頭仔細瞧著秦楚鈞,還溫柔的為他擦去眼淚。
只見常門主無奈嘆道:“唉。。。我要有個孫子,估計也有你這么高了。。。伯兒!帶了錢嗎!”
那個傻大個聽了緩緩“嗯”了聲,極不情愿的從胸甲里摸出個錦包來,扭捏的說:“爹爹,你又拿我的錢施舍,你不是帶了嘛。。?!?p> “誰叫你不爭氣!連個媳婦都——唉!拿錢來!”常門主搶過大個子的錢袋,從里面掏出兩枚銀靈幣,輕輕放在了秦楚鈞手心里。
“乖孩子,這些錢夠你吃一陣子了。答應(yīng)爺爺,以后不要來這里討吃了!看到這個衛(wèi)兵沒有?爺爺不在,他們會揍你的!
以后你每日午時就到東襄巷的段府門前,那會有人給你吃的??捎浐昧耍灰俚竭@來!”
秦楚鈞淚眼婆娑的連連鞠躬道謝,然后捧著錢乖乖退到了一邊。
常門主對他慈祥地笑了笑便縱身上馬,拍馬朝北門而去。
那傻大個急忙上馬緊跟在后,大喊道:“爹爹!我的錢袋?。 眱扇嗽谑郎弦宦房癖?,飛快消失在秦楚鈞視野里。
等那胡子兵想起,要教訓下這小“乞丐”的時候,秦楚鈞早跑沒影了。
這幫憨憨守衛(wèi)跟本想不到他就躲在眼皮底下。
秦楚鈞鉆進花叢的時候,恰巧看見昊天爬了回來。昊天瞪眼看著秦楚鈞手上那兩枚亮閃閃的銀靈幣,豎起拇指夸贊道:“施主!大事濟矣!你我何處過堂?”
秦楚鈞又是反手一耳光抽他大腦門上,咬著牙低聲罵道:“你小子還想吃公家的是吧?!這是我家下次的活動經(jīng)費,你別妄想!
——狗洞找到了嗎?”說著秦楚鈞把硬幣倒進了褲袋里。
昊天揉著額頭委屈說道:“施主,咱們還是先吃個飯吧?若小僧腹中饑餓過久,恐惡疾復(fù)發(fā)矣!”
秦楚鈞擺了擺手道:“放心,你惡疾犯發(fā)的設(shè)定條件我比你清楚多了,我問你狗洞呢!”
這個時刻,天邊的夕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金玉道上各家門面都已亮起燈火。兩邊無數(shù)個五彩燈籠隨風輕搖,將整個北城被照得如同白晝。
道中間的玉桂亭下,還有一眾書生小姐在那舞風弄月;
醉鄉(xiāng)樓外的七位迎賓小妹個個面若桃花,嫵笑嫣然。大腹便便的老爺們哪挪得動腳,只得欲拒還迎的被她們牽進去,姑娘們的嚶嚶笑聲不絕于耳。
晚間街上行人比白天多出好幾番,散步消食的游人客商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
秦楚鈞從草叢里探出半個頭來偷偷瞧著,直到聽到士兵們的甲胄摩擦聲才回過神來。
昊天這會餓得前胸貼后背,甚是埋怨小白哥化緣不帶他。不過倒是不負秦楚鈞所托,昊天找到了一處狗洞。
其實小和尚不知道,剛才秦楚鈞并不是真去乞討——雖然他的確討到了,但裝乞丐不過是他接近常守義的手段而已。
其實,常守義、常浩伯父子倆一出來,秦楚鈞就認出他們了。
當年秦楚鈞寫段府這幫人的時候,只有一人的設(shè)定是身高八尺有余,但又有些“睿智”的。
這個人便是常守義的“大聰明”兒子常浩伯。
秦楚鈞剛見常浩伯走在白須老者之后,又考慮到常守義的設(shè)定年齡是“年近六旬”,所以那老人不是常守義是誰呢?
常守義即是常浩卿的父親。常家二哥早年參軍死在了南長城外。常浩卿是他的第三子,也是最小的兒子。
常守義是跟著段家老家主段熙豐做事的,深得老家主信任。論輩分,段澤州還得叫他一聲叔。
秦楚鈞剛剛就是想確認下他到底是不是常守義。
依他觀察,常守義父子二人交談間表情神態(tài)并無異常。如若段麟兒有事,常守義無論如何也不會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
以此推測的話,段麟兒無恙的概率又增加了——不過讓秦楚鈞更在意的,反而是常守義腰上的令牌。
那是一塊黑玉質(zhì)地的飛虎令牌,而那塊令牌在段家的唯一作用便是調(diào)動段家親兵“黑衣衛(wèi)”。
現(xiàn)在天色已暗,常守義卻帶甲出府,親自調(diào)兵,這是去干什么?
看著人來人往的金玉道,秦楚鈞沉思良久,總覺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施主,狗洞已按你說的找到了,你看那烤雞。。。”昊天蹲在秦楚鈞旁邊搓著小手問道。
秦楚鈞不耐煩的說:“你能不能別施主、施主的?煩死了!叫白哥!”
昊天憨笑道:“是是!小白哥,那雞。。?!?p> 此時,秦楚鈞眼睛看向段府后門,卻突然驚道:“誒!段家守衛(wèi)都去哪了?!”
“你發(fā)呆那會守衛(wèi)恰好換班,小白哥,你答應(yīng)我的。。?!?p> 秦楚鈞立刻從草叢里站了起來神情緊張的看向金玉道!
他掃視著攢動的人群,似乎是在仔細尋找著什么。片刻后,秦楚鈞氣得一拍大腿罵道:“該死!那幫乞丐一個都不見了!”
其實日中時,他剛到金玉道就發(fā)覺了異常,只是他一時說不出是哪不對勁。
現(xiàn)在想來,那幾個乞丐實在可疑!中午烈日當頭,行人又少,那幫乞丐反而在乞討。
而此時路上人山人海,幾個路口倒是都沒了他們身影。這算哪門子乞丐?他們分明是在監(jiān)視段家!
現(xiàn)在那幾號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十有八九是看見常守義離府,都通風報信去了!
一股極其不詳?shù)念A(yù)感爬上了秦楚鈞心頭,真沒想到,金玉道上這片安詳繁榮之下,卻是暗流涌動!
秦楚鈞一把將昊天和尚拉了起來,眼神堅定地看著他說道:“咱們不等了!狗洞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