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的鐘樓傳來震耳之音,道文閃耀。
司鐘。
這是周朝最古老的官職之一。
《史記》云:“扶王出,耄者歌于野:‘君只見花妖艷,宮闕通天仙人舞;君不見花飲血,柱下梁上藏人骨?!鐾跛煸O司鐘,監(jiān)天下?!?p> 鐘聲鳴處,冤屈消無。
雖都是執(zhí)法部門,嚴格意義上司鐘和衙門相互獨立。但任何事,只要司鐘介入,其他任何人都無權干涉,因此似乎比衙門高上一頭。
鐘樓平均分散在各個地方,在司鐘設立初期,“鐘聲三月不絕?!?p> 為了保證質(zhì)量,扶王命學士作《曦和賦》,可完整讀下來的才能成為司鐘。
據(jù)說原篇已經(jīng)失傳,現(xiàn)在的是后人所仿,這未必沒有道理,因為此時代司鐘的公信力已經(jīng)低到人們更愿意相信衙門。
在龍陵,鐘樓幾乎成了一個擺設,一個對輝煌舊時代的莊嚴紀念。
因此鐘聲響,龍陵許多人都沒想到。
鐘樓內(nèi),地板、墻壁,到處都紋刻上了道文,不多,大致有十幾個字,這些繁復古老的文字散發(fā)著光芒,好似一句句話般排列在一起,卻似乎又暗合某種天地間的道韻。
空中泛起點點波瀾,如水面涌動,竟憑空走出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腰間帶著劍,另一邊則帶著一個半個巴掌大的小鐘。
那小鐘不僅刻著道文,更龍飛鳳舞地刻畫上了七條五爪龍。
這代表他的品階,七龍司鐘。
彭宵撫著自己的小鐘。
“若我此次做的好,大人一定會提拔我為八龍司鐘……甚至九龍……”
七龍再往上就是八龍司鐘,而到了九龍司鐘,就只為周王室辦事了。
九龍司鐘歷來只有十二個人,而或許自己剛好可以頂替失蹤的那人。
彭宵收住念頭,跟著蘇家小廝走出鐘樓。
……
費玄點了一壇酒,一些下酒菜。
小二似乎不是老李了。
他不在乎,悶頭喝著自己的酒。
他以前也喜歡喝酒,但從沒喝得像現(xiàn)在這樣多。
他不知道為什么喝酒,任何像他一樣看不到人生意義的人都不知道。
但他還是在喝酒。
他只能喝酒。
味道怪怪的。跟原來差不多,但就是差了一點。就差了一點點。
但是不行。就差一點也不行。
費玄用力摔碎酒壇:“酒家,你這什么破酒?。俊?p> 但沒有人屁顛屁顛賠笑著過來供他發(fā)泄。
費玄抬起頭,所有人:客人,小二,掌柜的……都站著不動,直勾勾地盯著他。
“哼……啊哈哈哈……又來殺我?”費玄用僅剩的一只手拿起板斧:“我佐丞相……”
話音未落,那扮作小二的人猛地一腳踹來。
費玄干咳兩聲,先前的傷勢還沒好,酒里又下了藥,他再無力動彈。
那人拎起費玄:“呵,丞相?他還是個屁的丞相,待我們摸清他的底細,他南丘也得死!”
“倒是苦了你們這幾條沒人要的野狗,南丘一走,誰還能護著你們?”
他似乎想起什么樂事,笑了一聲:“知道嗎,你有一個弟兄是真慘啊,叫什么來著,王離?”
費玄掙扎了一下:“王離……”
“五撥勢力去殺他,碰到了一起,誰也不愿讓步,就一人分了一塊走……活著分的?!彼⒅M玄的眼睛:“我們分到的是帶頭的那塊?!?p> “王離……”
“哦,你很想他?沒事,馬上送你去見他!”那人拿出匕首,一刀一刀捅進費玄的身體,全都避開要害。
“恨南丘的人真是不少啊,也真是對他恨之入骨啊,居然叫我用這種方式殺你們……嘖嘖……”
費玄喘著氣,嘴唇微動。
那人皺起眉頭:“你在說話?”他貼近費玄,聽到了那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
“我佐……丞相……何……懼……之有……”
他愣了一下,隨即惡狠狠地說道“閉嘴,他現(xiàn)在算什么東西!”
“我……佐……”
刀狠狠刺進胸腹間,這次沒有避開要害,“閉嘴!”
“丞相……”
刀刺進,又拔出,再刺進,再拔出……“我說閉嘴??!”
“何懼……咳!”
匕首刺進喉嚨,費玄嘴里涌出鮮血。
費玄瞪著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著。
“何懼……之有?”
“你他媽的!”
他正欲舉刀再刺,卻聽到“叮當”一聲,向下望去,刀掉在了地上。
不,準確來說是一只握著刀的手掉在了地上。
“我佐丞相,何懼之有?”聲音中氣十足。
他回頭,一人提劍緩緩走來。
“陳漁!”
他不要命似的回頭跑:“上啊,攔住他,別讓他過來!”
手下沖去,被劍劃過,又直挺挺倒下,如同鐮刀收割著麥子,干脆利落。
然而這已經(jīng)夠他逃走了。
陳漁從懷里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給費玄服下。
“我來晚了?!?p> 費玄搖搖頭,對他來說,死也沒什么了。
不過喂了這藥,費玄的命已經(jīng)保住了。
他把費玄扶到椅子上坐好:“給你說個好消息?!?p> “丞相回來了?!?p> ……
褚吾穿行在小巷,不時回頭看看,見沒人跟來,他松了一口氣。
出了酒樓,龍陵之大,陳漁何處尋他?
他望著自己的斷臂,臉色陰沉:“此仇我一定要報!”
熟練地走過復雜的路線,他終于回到了那個庭院。
他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輕輕敲門:“大人?”
無人回應。
他緩緩推門進去,卻見門內(nèi)無一人一物,仿佛是早已破敗許久的老宅。
褚吾愣在原地,他絕對不會記錯位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還是來晚了,看來都知道丞相回來了?!?p> 褚吾一驚,回頭看去,只見一白衣少年倚在門邊,手里紙扇輕搖。
門外不知何時,整齊排列著幾百士兵,毫無聲響。
“姜觴!”
“啊呀?你知道我?看來你背后不簡單啊。唉,可惜來晚了一步。”
他合起扇子,背著手走出去。
褚吾松了口氣,然而沒等他呼完這口氣,卻發(fā)現(xiàn)腳下的土地變成了草地。
那草根根直立,踩在上面,竟隱隱有些刺腳,他彎腰看去,那柔弱的草莖上竟有若隱若現(xiàn)的紅色脈絡。
他忽然想起姜觴的道象。
“血澤!”
那草驟然瘋長,沿著腿腳附卷而上,捂住褚吾嘴巴,幾根柳條伸來,卷住他的四肢和頭。
“嘶啦?!?p> 接著褚吾就在巨力之下四分五裂。到死也只發(fā)出了些“嗚嗚”聲。
姜觴冷著臉,頭也不回地走去:“所有動我兄弟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血液蔓延開來,反射著圓月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