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剛亮,我便醒了,火堆明明滅滅只余些火星。一旁的裴言閉目休憩,紅色小丸子在我懷中睡出肚皮。我起身,原本臥在不遠處的丸子媽媽不見了蹤影。
我起身四顧,四周又慢慢氳起了薄霧。小丸子畢竟是野獸,我一動它便醒了,翻了身在地上上犬式下犬式的伸懶腰。
懶腰伸了一半,它忽然察覺到了什么,四顧了一會兒,嗚嗚地低狺,然后開始焦慮地銜我的衣擺,拼命拉我向山洞方向走。裴言聽到動靜也一骨碌起來,我們將地上的火堆草草拿土埋了,跟著小丸子向山洞走去。
山洞不大,僅能低頭容身,我們靜默呆在洞中,小丸子在我懷中藏的就剩下一顆毛茸茸的頭,一雙綠眼直直盯著洞口。洞外霧氣變得越來越濃,這濃重的霧氣中傳來一陣弓弦破空的簌簌聲。我心里一緊,暗道不好。
小丸子倏地在我身上站起,尾巴緊緊`夾在腿中,兩耳高高豎起,突然霧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這聲音分明是人發(fā)出來的。我和裴言都同時起身,他片刻便冷靜下來,按住我坐下。算算日子,我們失蹤有三日,按路程,即使船上匪類被制`服,此時船也才剛行至花嶺縣,即便已派人來尋我們,不過剛從花嶺縣出發(fā)而已。正想著,又幾聲箭羽破空之聲。此時小丸子突然暴起,我一個抓它不及,它便如閃電般向迷霧沖去。
又幾聲凄厲的慘叫響起,我再也坐不住,沖出洞口,想要要順著聲音尋去,倏然手腕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霧氣中,裴言的臉若隱若現(xiàn)。我倆都不敢貿(mào)然出聲,怕暴露自己引來禍事。我跟他比手勢,表示一定要過去看一下,他輕輕搖頭,指了指山洞。雖然心里焦急,但我知道,回山洞是最穩(wěn)妥的方法。我們在山洞中焦急等待,過了一會兒,霧氣慢慢淡下來,一團紅色的身影從霧中走來,不是那靈獸又是誰。它口中叼著小丸子,左側(cè)身上插了十數(shù)只箭羽。它勉力撐到洞口,終于不支倒地。小丸子翻身起來,抖抖身上的毛,開始舔母靈獸的傷口。我趕忙向它們跑過去,母靈獸身上七零八落插著十數(shù)只箭羽,心臟上一把長匕`首深深地扎入其中,殷`紅的血浸滿她的軀干,它原本碧綠的眼眸顏色漸漸變得灰暗,但它雙眼定定地看著我,許久,我又開始耳鳴眼暈,那之前它令我進入的幻境再次進入我大腦,幻境中那紅衣女子腿邊依著一個姍姍學(xué)步的小女孩,女子向我盈盈一拜,開口吟唱一段我聽不懂的語言,隨后摸`摸腿邊的小女孩的小`臉,將她推向我,隨即轉(zhuǎn)身離去。那吟唱不絕于耳,綿長悠遠,漸漸變得尖利刺耳,我再睜眼,裴言輕拍著我的臉,小丸子坐在它母親身邊凄厲地號叫。
雖然情況詭異到突破我的認知,但是我知道,這異獸對我并無惡意,大約這一場相遇也是冥冥中有其定數(shù)。
我為它闔上灰敗失去顏色的眼眸,剛俯身抱起小丸子。一只冷箭嗖地一聲從我頭頂飛過,叮地插在身旁的樹干上。我與裴言迅速躲在樹后,向冷箭飛來的方向看去。天光已亮,一層薄霧輕輕繚繞在林間,三個異服打扮的男子離我們二十幾米開外也躲在樹后向我們這邊觀望。霧氣攏在地上,遮蓋住異獸尸體,片刻后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這大約是他們并未貿(mào)然靠過來動手的原因。
小丸子匍匐在地,狺狺輕吠,看樣子是想要上去拼命。我一把拎住它,將它緊緊抱在懷里,摸著它的頭安撫它,悄聲說。
“你莫要亂動,也別亂叫,你可要好好活著,這是你母親囑咐我的?!?p> 它也是乖的,這一番安撫后不再亂扭,而是緊緊依偎在我懷里。裴言看得,一時也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緊緊握住手中短劍。
迷霧漸漸消散,地上的尸體若隱若現(xiàn),和這伙強人難免一戰(zhàn)。我心里盤著勝算,嗯么,裴言深淺不知,但是江湖經(jīng)驗肯定沒這幫強人足,人數(shù)上吃了虧,最關(guān)鍵的他還帶著個拖油瓶的我,我身上又掛著個小拖油瓶。還有,這群人到底什么來路?看見我和裴言下手竟毫不猶豫,是要殺人滅口的節(jié)奏。
裴言思忖片刻,清清嗓子喊話道。
“對面英雄,我等是奉了官家圣諭前往柳亭辦事的差人,只因半路遭了水盜,僥幸活了下來。若諸位英雄能帶我們走出這密林送往花嶺縣,到了縣衙定當重謝?!?p> 我心中緊張,這幫人不知是何底細,萬一和上船的匪人一路,我倆性命難保。
“好說?!蹦沁吇貞?yīng)道:“你且將那小畜生交給我們,我們便護送你們回花嶺?!?p> 我松一口氣,大約我和裴言不會有性命之憂,看來這一伙強人就是沖著這異獸和小丸子來的。
裴言繼續(xù)說道:“那自是無不可,只是我二人在山中迷路,幸得這異獸指路,方不至餓死。不知英雄捉的這異獸是什么來頭?價值幾何?”
這番話原也只是試探,沒成想對面竹筒倒豆子般說了起來。
“這種獸叫赤頡,原本是花嶺山中的妖獸??刹倏v天氣蠱惑人心,每十年便要下山禍害鄉(xiāng)里。我們是花嶺江邊的寨子里的人,半年前,這畜生下山,禍害了我兄弟。如今又殺我五個兄弟,我定是要拿了它的。”
赤頡?我好像在哪本書上看過。當時那本書編的跟兒童神話繪本讀物一樣無稽,書名我都忘記了。
“成年的母獸已死,幼崽無辜,我們與它頗投緣,能否盡些俗物與你,姑且留了它性命?!迸嵫詰?yīng)道。
另一個聲音回應(yīng):“你……你可想的美,這一只崽可……可是我們十年的……”
一陣寂靜。我和裴言相視,果然有貓膩。
“不瞞諸位,我等在京城也是頗有些銀錢。只要你能開的出口的數(shù)目,待我們回到花嶺縣,定當盡數(shù)奉上?!迸嵫哉f道。
又一陣寂靜。
“你莫要再夸口,你二人性命尚且難保,我們也無從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只要你二人將那幼崽交給我們,我戴老三向你保證,定全須全尾的將你們送到花嶺縣。”
我低頭看看手中的小丸子,又想起第一次遇見母異獸時,它給我展示的幻境。若是交出小丸子,它定然是要受炮烙之苦,之后還不知會受到怎樣的境遇。但是我和裴言像沒頭蒼蠅一樣在這林中亂撞,也只能落得個身死的下場,小丸子尚幼,也很難自己存活。
“那便依你所言?!迸嵫詻]有多猶豫,應(yīng)了戴老三。我雖不情愿,也只得抱著丸子,跟在裴言一旁,從樹后走出來。
那三人也現(xiàn)出,其中一人手中執(zhí)一麻袋,另兩人手持彎刀在頭領(lǐng)身后伺機而動。
裴言在三人臉上逡巡一番,對著為首的人拱了拱手:“這位可就是戴英雄?鄙姓裴,你喚我裴七便可,我們身陷這密林中,幸得英雄搭救,否則也不知要命喪何處。”
那戴三昂了昂頭,淡淡道:“好說?!?p> 我不敢貿(mào)然開口,怕因自己女子的身份暴露徒惹事端,就抱緊`小丸子裝啞巴。
裴言指了指我說:“這是我身邊一個隨應(yīng),雖口不能言但是個伶俐的,你喚他小五便可?!蔽倚念I(lǐng)神會,向戴三行禮,就差阿巴阿巴地表示一下。
戴三近前一步,顯然是看到我懷中的小丸子,想要上前來捉,我下意識后退數(shù)步,惹得這強人變了臉色。
裴言趕忙上前托住戴三急道:“戴英雄,你且慢,我這隨應(yīng)有個功夫,他雖不能講人言,但卻知曉獸語。這小獸雖小,但野獸都是有氣性的,不如且讓我的隨應(yīng)先哄著下山在做打算,總比在這麻袋中憋悶死強些?!?p> 戴三捏了捏手中的麻袋,斜眼看著裴言腰間的短劍,指了指:“你若卸了劍與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裴言略沉吟,便卸下劍給了他。這強人把短劍握在手中,對著裴言頭臉邊空劈數(shù)下,手腕靈活地耍了耍劍然后收入鞘中。
“這樣的好劍,咱倒是從未見過?!闭f完把劍別在腰間。
裴言并未顯現(xiàn)出不悅,只溫文地撇了劍一眼,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說完一行人正要上路,那戴三突然開口道:“等等。”他一雙吊稍三白眼瞇起來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我緊張起來,原本托著小丸子的手向腿畔的匕`首滑去。
“結(jié)巴,把繩拿來,綁在這小子腳上?!?p> “好……好……好的?!蹦墙Y(jié)巴從腰間拿出繩來,一頭拴在我腳腕上。
“對不住了,這赤頡幼崽事關(guān)要緊,就委屈一下你的隨應(yīng)?!?p> 裴言頷首,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看我,只跟在戴三身后。
經(jīng)過那母異獸身邊,三人其中一個從未出聲的強人俯身割下異獸的尾巴,剜出它的眼睛,小丸子依偎在我身上,鼻尖聳了聳,輕輕叫喚了一聲,便將頭乖巧地埋入我的懷中,那一聲雖輕但不知怎地在山林中悠悠蕩蕩,回聲不絕。我正待摸`摸小丸子安慰一下它,腳上繩子緊了一緊,我抬頭,那牽著繩的結(jié)巴正拽著繩子另一頭,我跟在他身后,一行隊伍在山中徐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