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關(guān)前,張媽媽往竹間居這邊跑了幾趟,送了好些時新的布料和首飾頭面。之前葉嬤嬤給我的生產(chǎn)工具——那個豪華妝奩盒子——雖然滿滿當(dāng)當(dāng),但是所有權(quán)人不是我。新送進(jìn)來的首飾,都是乾王大人他手下裴書諫辦的,自然不用再吐給葉嬤嬤。我擺`弄著日漸填滿的新妝盒,盤算著留點喜歡的,剩下的變現(xiàn)能攢多少銀子。
小年這一天,繡雯合在我院子給我添些熱鬧。一整個竹間居的人連灶火的小雜工加起來也就十一二個,我便叫開了主屋的大桌子,所有人圍了一桌,即使這般和去年的熱鬧也不可同日而語。竹間居里,我雖和善,但不大管事,而管事的崔媽媽向來嚴(yán)肅,一桌子小丫頭除了我繡雯絹兒,其他人都拘謹(jǐn)?shù)膮柡?。我抬眼看了看這些豆蔻年紀(jì)的小丫頭們,都不大敢說話只低頭戳著眼前的菜,便端起酒杯,說了些吉祥如意的祝福話。大家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絡(luò)了些。能選進(jìn)蓼菀汀的丫頭各個都是幾個心尖瓣的,玲瓏的很,全是些嘴甜會來事的小狗腿子,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個勁兒地輪番勸著崔媽媽吃酒,很快崔媽媽就吃醉了。待崔媽媽安頓了之后,這些小丫頭像放回山中的小猴,且笑且鬧,院子里總算有了一些年味。
酒足飯飽,散了席撤了大桌,灶間開始進(jìn)行送灶王的儀式。灶臺上祭著的糖塊讓我心里一陣煩悶,我囑咐了衛(wèi)嫂子幾句便帶著絹兒挑燈籠去送繡雯。
繡雯有幾分薄醉,話格外地多,絮絮叨叨都是說些過去的光景,她身邊的丫頭夏香穩(wěn)穩(wěn)地托著她,面上含`著些憂色。夏香比年頭個子抽長了不少,也有了少女模樣,容色清秀,不再只綰著簡單的雙環(huán)髻,鬢邊一朵顫巍巍的絨花海棠,襯得臉蛋明艷嬌`嫩。
送完了繡雯,回到三岔路,我站在路口看向丹馥閣。冬日里通向丹馥閣的小徑光禿禿的,全然沒有夏季里花團(tuán)錦簇的模樣,夏天那些馥郁的鮮花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我向小徑走去,一路上黑黢黢,丹馥閣的方向像一個張開黑色大口的妖魔,要吞噬了我似的,唯一抵抗這黢黑的只有絹兒手里提著的燈籠晃動著的些許微弱的光。
絹兒緊緊地挽著我的手臂,縮著肩膀,抖著嗓子和我說:“小姐……這般天光,要不……明天再來吧?!?p> 我看她怕的要命,就讓她先回竹間居去,但她看我要黑燈瞎火只身去丹馥閣,說什么也不回去,半拖半掛在我身上來到了丹馥閣門前。
丹馥閣的院子原本一直有一個老嬤照看著,臘月頭上,這個老嬤便回家過年去了,走之前丹馥閣的鑰匙交給了崔媽媽,崔媽媽什么都沒說,把鑰匙放在了我的妝臺上。
我打開門,推門進(jìn)去。丹陽還在時,院里人來人往給她張羅吃住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只剩天上一彎殘月如鉤,撒下一點破敗的銀光,冷冷地照在丹馥閣的地磚上。九月我忙起來以后,一直沒再來過。青山寺回來,裴言給我遞過老皇帝的消息:盈帝身體愈發(fā)不濟(jì),但是糊涂多年的頭腦卻開始慢慢清醒,丹藥停服后,宮里一票美人都處于停業(yè)整頓狀態(tài),唯獨丹陽,連跨五級封了儀人服侍君側(cè);大太尉竇建德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三個月夜不歸家,日日守在皇帝的太和宮`內(nèi);薛貴妃還沒入冬時就早已悄悄返回了皇城伺機(jī)而動,而薛定風(fēng)本尊也從邊境戰(zhàn)場上消失不見,守著軍中大帳的另有其人;王庸那些個文官老頭子每天依舊一本洋洋灑灑上萬字的彈劾定國公的折子,雷打不動,盈帝的李家江山已危如累卵。
數(shù)九過了四,夜里的風(fēng)不再像前幾日那樣刺骨,我只披了一件薄披風(fēng),迎著夜露還是有些冷,只在院子站了一會兒便手腳冰涼,只得帶著絹兒向竹間居走去。走到三岔路,沒想與裴言碰了個正著。
月余未見,他身上風(fēng)塵仆仆,胡子攢了一大把,頭發(fā)也亂糟糟歪在一邊,一眼看去像個要行兇的山賊。絹兒見他這般嚇了一跳,險些沒叫出聲來,看見一邊的寧起才認(rèn)出了裴言。
見過禮后,我陷入兩難的境地。年關(guān)前,風(fēng)亭水儀沒有再接待過客人,這個時辰早就冷透了,生炭火要一個時辰才暖得起來,而我也算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公然邀請一個男人進(jìn)竹間居也是十分的不妥。我正在糾結(jié)之際,寧起遞過來一套衣服。
“這是天一閣辦的,是成服,姑娘莫要介意。”
絹兒接過來抖開一看,是一套石青錯錦男服,雖不華麗,但走線裁剪也頗為精致。
“換上,咱們?nèi)ブ链簶寝D(zhuǎn)轉(zhuǎn)。”裴大胡子眉眼在笑,但是臉上看不出表情。
我點點頭,帶絹兒回到竹間居換衣服。除了運動內(nèi)衣,我還讓絹兒給我用白布細(xì)細(xì)裹了胸`部,這半年來,我胸`部漸長,雖和一眾傲視群雄的小姐妹們比還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勉強(qiáng)也算是嬌小玲瓏秀巧可愛。裹了胸然后又在腰部墊了幾圈布,把衣服穿妥帖后,絹兒將我的鬢發(fā)攥了一個髻在頭頂,用一根碧玉扁方簪拿住,一個翩翩公子哥立在鏡前。我本眉眼深邃身長玉立,男裝看起來倒比女裝更瀟灑出塵一些。在絹兒老母親一般擔(dān)憂目光的相送下,我和裴言從蓼菀汀的小渡亭擺著一艘烏蓬船向至春樓劃去。
一路上和裴言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冬夜的青溪河暗沉下來,偶爾有樓燈憧憧的場館,也少了夏日里人聲鼎沸的熱鬧。畢竟華夏土地上,大家的家庭宗族觀念還是很強(qiáng)的,年關(guān)逼近,有錢的大`爺多情的公子都回到家中歡度年節(jié),青溪河上的粉紅娘娘們偃旗息鼓,關(guān)起門來休養(yǎng)生息。
船行兩刻鐘的功夫,靠在了一個小渡頭,下船步行一個街口便到了至春樓。高級飯店的派頭自是不用贅述,門頭用實力向來往的人宣布,“我很貴,慎入”——高柱挑牌上描金大字書寫至春樓,兩邊黃梨木書匾“筷嘗玉饌饕寰宇,箸捻八珍餮天下”,十四個字大約是陸真的真跡。進(jìn)到樓里,大堂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從一丈高的二樓蜿蜒曲洄而下的造景。景觀上遍培香蘭芷草,一股清泉從上汩`汩而下,或隱匿或淙淙,奔騰的路徑永遠(yuǎn)出人意料,在接近人高處,形成一個小小的瀑布,細(xì)細(xì)看,瀑布中隔一會兒便有一團(tuán)雪白的東西滾落。
“這是他家的曲水流觴,京城里無人能及的風(fēng)雅。”裴言說道。
曲水流觴最下游的木樁桌前,幾個雅客邊聊邊夾面,乖乖,這不就是我和世明在日本旅游時吃過的流水面么!在這個曲水流觴的造景之巧思的襯托下,我和世明在日本吃到的流水面簡直是一只竹筒支起來的兒童玩具。
裴言看我頗有興味,對我說:“這個時辰面食已儈味,改日早些來,漿鮮面精,味道才好?!?p> 說罷一身著赭色短褐的堂小二近前來招呼。
“二位公子,樓上雅間得閑,近來至春樓新得了幾個精致菜肴,可否要嘗嘗?”
這小二不似其他普通酒樓的跑堂那般油里油氣,整個人說話不卑不亢,溫文得體,令人心生愉悅。
藏言
這一章結(jié)束了,我會分三章平均兩千六左右發(fā)文。這樣不會顯得單一章節(jié)過長。最后一個小章還有些小問題要改改,明天再發(fā),先發(fā)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