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靜郡王聽到這“無情”二字考語,就笑了一笑,搖頭道:“果真是個小女孩兒。你倒說說,我如何無情?”
黛玉心知他不服氣,便道:“我總以為男女結成婚姻,須要兩情相悅。方才王爺對我所說,有禮法,有局勢,有利弊得失,獨獨沒有我這個人。想必今日坐在這里的不是我林黛玉,是另一個同樣身份地位的女子,王爺稱斤論兩地算下來,也會覺得合適的。”
“何至于此!”北靜郡王失笑道,“我要不是事先早知道你根底,單憑一個縣主封號,一面之緣,也不會如此冒昧。你這可是歪派我了,我是不服的。”
黛玉側過臉來,看著他的笑容,突然覺得有趣。她想尋常男子若求婚被拒,臉上勢必掛不住,不要說談笑如常,就是不反目成仇都算大度了。誰知這位王爺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明明已經息了心思,只為一時好奇,還坐在這里和自己煞有介事地議論什么“有情無情”,也算非凡人了。
想到這里心中便輕松了許多,思忖著雖然二人想法終究不同,但至少對方是個聰明人,又明白事理,不會苦苦糾纏。因笑道:“王爺不肯認,那就請王爺說說,是覺得我哪一點好呢?”
北靜郡王不假思索地道:“你家是蘇州名族,世代官宦,出身清白,你又自幼知書達禮,頗有才名,不是尋常俗人可比。日前在園中一面,觀你言行,也是大方得體,并不矯揉造作,連王妃也……”
他說一句,黛玉就笑上一陣,話未說完,黛玉已捂著嘴笑得止不住,忙擺手道:“罷了,是我的不是!王爺可別再夸我了,我都要無地自容了呢!”
北靜郡王挑了挑眉梢,道:“怎么?”
黛玉笑道:“王爺還說不是無情之人?你說的這些,可有一點兒涉及到情字么?”
北靜郡王搖頭道:“所以說你是個小女孩兒的心思?;橐鲋?,事關重大,須得處處思慮周全。若沒有這些,那情字從何處生發(fā)而來?”
黛玉眨眨眼道:“這么說,只要能找到家世清白、門當戶對,人品又不太俗的姑娘,王爺就能生情的了?”
北靜郡王剛要開口,見她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便哈哈笑道:“你又要繞我!我也是癡了,事情不成,還在這里跟你論起情字來!”說著站起身來,輕輕一拂袍袖,又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要找兩情相悅之人,我自然不入你的眼,今后不會再啰唣了?!?p> 說罷向黛玉拱了拱手,轉身向門外走去。黛玉一眼瞥見他那件披風還搭在椅背上,忙叫了一聲“請留步”,自己起身拿在手里,上前遞了過去。見北靜郡王神態(tài)自若地伸手接了,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點頭嘆道:“王爺如此豁達瀟灑,好教人佩服!”
“不敢當?!北膘o郡王笑道,“什么瀟灑,不過因為無情罷了。”
黛玉聽他自認“無情”,便會意一笑,又道:“豈不聞‘任是無情亦動人’呢!”
北靜郡王聽她比出羅隱詠牡丹花詩句來,不由哈哈大笑,口中道:“姑娘這般考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腳下不停,徑自出門去了。
那霍小世子一直等在院子里,見他走了,倏地竄回屋里來,連聲問道:“怎么樣怎么樣?他沒欺負你罷?你要是吃了虧,一定跟我說,我替你出氣去!”
黛玉想著從此與北王府再無瓜葛,心里高興,只斜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巴不得我吃虧似的!”
“那你可冤枉我了!”霍子安拍著胸膛道,“我怎么能巴不得你吃虧?你吃虧,豈不是水溶占了便宜?叫他占便宜,還不得慪死我!”
黛玉不禁失笑道:“你怎么對北靜王爺這么大成見,天天要和他作對!”
“我哪里是對他!”也不知為何,霍子安的臉竟紅了一紅,說話也變成了小聲嘟囔,“我是對……”
后面的話黛玉總沒聽清,只嗔著他還在此地磨煩,好說歹說說了半天,終于把這小世子打發(fā)走了。
其后的日子過得便甚為輕松。除了霍小世子還是偶然會來胡混一陣,其余的時間,黛玉就潛心抄寫《憐花寶鑒》。想著抄完之后,先拿去交給林詩音保管,自己則回蘇州轉一轉。等到蘇州的事完,再回來專門指導小云練功。那寶鑒中的武功博大精深,說不定小云被廢去的功力還能再練回來,也就解了表兄一樁心事。
眼看一部書將將抄完,這日門上忽接到一封信,正是送給瑤琳縣主的。黛玉問時,門子也認識,說正是南安郡王府上的從人,常跟著小世子過來的。
黛玉不覺好笑,心想這小世子三兩天就要來一趟,這次已經五天不曾來,也不知有什么事絆住了腳,竟還送了封信來。她和這人相處日久,對他的惡感早已淡了,只當是朋友兄弟一般。當下拆了信,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約她到城中另一家酒樓、名叫留香園的見面。
黛玉有些奇怪,心想往常就算沒話,那霍小世子還要過來嘮叨兩三個時辰,這次如何改了脾氣?況她又不認識霍小世子的筆跡,雖然送信人是他身邊小廝,但也未必不能被人買通。
她如今也知道許多事不可輕信,總要多留一個心眼為好,因此看了信,就先去叫了倩語思云,讓她們暗中隨行。自己將近來練手制的各色藥散分裝了,暗中藏在袖內和腰間。都準備齊了,才舒了一口氣,帶上紫鵑雪雁,一同出門。
那留香園在城北緊挨皇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極為繁華熱鬧。黛玉本想著有中原八義的教訓,赴約時十分小心,但見此地行人絡繹不絕,就算有江湖人士,怕也不敢在皇城根下為非作歹,心里就放下了大半。
及至進了酒樓,便有伙計迎上來,張口便道:“請問是林姑娘么?霍公子在樓上雅間相候?!?p> 黛玉這才恍然,她今日出來是沒有改裝的,若還要去不掃愁酒樓,被那里的人見自己和霍子安在一起,不免要生出疑心。但這邊酒樓“小林相公”不曾來過,也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她想著自己既是女裝,看霍小世子的意思,還要時時把自己約出來胡混,不免有些過分,待見面時要好好說他幾句。但隨著伙計到樓上雅間,剛推門進去,便只聽身后“喀嗒”一聲,房門竟被反鎖了。
黛玉情知事情不妙,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有人冒霍子安之名,實則要算計自己。但近日來自己深居簡出,并不曾和什么人有過交往,這一番算計所為何來,卻想不出了。眼見身旁紫鵑和雪雁都瞪著眼軟倒在地,黛玉自己也覺得頭重腳輕,站立不穩(wěn),不得不一把扶住了房門。
她能比兩個丫頭多撐一陣,還多仗了學習煉藥之時,各種藥物都會嘗上一點,分辨藥性。如此日積月累,身體便多了一些抵抗藥物之力。但這房中顯然放了大量迷藥,她進來時不曾防備,已吸進去不少,這時再屏息也遲了。要砸門叫外面人時,卻哪有一點力氣!
黛玉心道今日兇險更勝以往,幸虧自己早有準備,便硬撐著將手攏入袖中。正要取解毒藥時,見眼前人影一晃,一個男人就在她跟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