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中突然一陣惱火,心想紫鵑什么時候曉得這些江湖事了?必定是聽鐵傳甲提起的,而鐵傳甲能和她說這些事,兩人關(guān)系顯然非比尋常。可現(xiàn)在鐵傳甲連交待也不交待一句,明擺著就是等死,卻置紫鵑于何地?
當下冷冷道:“鐵大哥既然認下了,你們自也沒什么可說的,一同去見了官罷。若是在這里就想動手殺人,我卻是不答應(yīng)的?!?p> 說著也不等旁人答話,伸手從頭上拔了簪子下來,對準了自己咽喉,厲聲道:“我是圣上欽封的縣主,倘若死在這里,你們一個個誰也休想活命!”
“姑娘!”紫鵑兩人嚇了一跳,見黛玉面色淡淡的,目光中卻流露出從未見過的狠厲光芒,知她是動了真怒,誰也不敢動一下,只在旁邊虛張著兩手護著。
那中原八義諸人也沒想到,這么一個嬌怯怯的小姑娘,竟然說翻臉就翻臉。有心不理她的威脅,但她這縣主身份著實令人頭疼,只怕有個輕舉妄動,當真引來了朝廷官兵。
易明湖見不到眼前景象,還不算太慌,咯咯笑道:“縣主便怎樣?最多不過魚死網(wǎng)破,我們這兄弟七人,難道還怕死了?”
黛玉早料到他們放大話,哼了一聲道:“你們不怕死?口口聲聲說中原八義,情同手足,大哥死了,你們不是該守同死的諾言,全都自盡么?怎么還茍且到今日?”
那老三邊浩兩眼發(fā)紅,直勾勾地盯著鐵傳甲道:“只因我們要為大哥報仇!我們活著這十八年,跟死了也沒有兩樣!”
“嗯,這倒是了?!摈煊窭湫Φ溃澳銈兠髦黎F大哥的行蹤,知道他跟我表兄在一起,所以不敢找他尋仇,一直到我表兄離開了才動手——還說你們不怕死?中原八義死了一個,還有七個人,卻怕了我表兄一個人、一把飛刀。你們這十八年活的,只怕是連陰溝里的耗子都不如!”
“林姐姐罵得好!”孫小紅在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大,拍手笑道,“‘中原八義’這外號好大的口氣,原來也不過如此!”
“紅兒!”孫老先生抽了口煙道,“你知道什么?別瞎說?!?p> “可是,爺爺,我們只聽了中原八義這幾位大爺?shù)囊幻嬷o,這位鐵大哥卻還沒說話呢。您過去不是教導(dǎo)我說,凡事不可偏聽一方!”
中原八義早氣得張口結(jié)舌,又不敢就動手。聽這祖孫倆一人一句的,擺明了要讓鐵傳甲自我辯解,易明湖便咬牙道:“好!鐵傳甲,你做過什么事,這就對大家說知。我們中原八義,絕不可落下個陷害清白的罪名!”
紫鵑一聽,又緊張起來,情知這是鐵傳甲唯一的機會,只盼他能自證清白,不但他得脫險境,就是姑娘也平安的了。然而等了半天,鐵傳甲仍是低著頭悶聲不語。
紫鵑一瞥眼間,見黛玉手中簪子離咽喉不過兩寸,簪尖在燭火映照下明晃晃的,不由得氣急,咬牙道:“罷了!姑娘你也不必如此,他一心想為那什么翁老大贖罪,你就由得他去!左右他心里只有個死人,卻沒有活人的,就連表少爺要為他傷心,他可曾在意過一點半點么!”
她素來穩(wěn)重,沉得住氣,鮮少這么尖刻地說話,鐵傳甲和她也相處了幾個月,對她性情甚是了解。此時聽了這番話,不禁身子一顫,慢慢抬頭望著她。
黛玉見鐵傳甲定定看了紫鵑半天,又看向自己,沉痛的目光里漸漸有掩不住的內(nèi)疚之意,卻也不再勸,只輕聲道:“你還不說么?”
鐵傳甲巨大的身軀如小山般震了震,跟著便長嘆一聲道:“我說!……”
這一開口,眾人都知道尚有內(nèi)情,黛玉也不由得將手放低了些。隨即覺得一雙溫軟的手過來握住自己,輕輕將簪子取出去,轉(zhuǎn)頭一看,正是孫小紅。
鐵傳甲也恰在此時道:“十八年前,湖廣道有一批稅銀要運往京城,卻在半路上被人劫了。朝廷派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石星宇來調(diào)查此事,查來查去,就查到了翁家莊。”
他口齒向來沒那么伶俐,言辭也很平常,但這句話剛說完,中原八義的幾個人就都跳了起來。
邊浩大叫道:“什么?你說是翁老大劫了稅銀?”
鐵傳甲搖頭道:“你們不信,可以問翁大娘?!?p> 翁大娘,也就是那個獨眼的婦人,本來一邊嚎哭,一邊惡狠狠地盯著鐵傳甲。但自從他說到“稅銀”兩個字,目光就垂了下去。
邊浩不可置信地道:“大嫂,這……這是真的?”
鐵傳甲并不去管他們,繼續(xù)道:“石星宇跟我有些交情,他懷疑翁老大,卻又沒有證據(jù),怕自己出面太招眼,就請我?guī)退粋€忙,去跟翁老大交朋友?!?p> 話說到這里,其實眾人已經(jīng)全都明白了。鐵傳甲查到了證據(jù)后,錦衣衛(wèi)便來翁家莊拿人,才發(fā)生了后面的一切。雖然鐵傳甲接近翁天杰的確是另有目的,但這翁老大劫銀在前,拒捕在后,落得這個下場,卻也怨不得別人。
鐵傳甲又道:“翁老大待我的確很好。就因為他待誰都是一樣的好,一樣的大方,所以他早就入不敷出。他又愛面子,不肯聲張,只得在暗地里做這些勾當?!?p> 易明湖聲音澀滯地道:“那你為什么要跑?為什么不當面和我們說清楚?”
“他是為了你們!”紫鵑冷丁插進來道,“你們那么愛戴翁老大,他難道要在翁老大死后還來打你們的臉?所以這口黑鍋,他寧可自己背了。”
“紫鵑姑娘,你……”鐵傳甲叫了一聲,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再嘆了一口氣。
易明湖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猶如夜啼的鴟梟。
“好,好,好!原來我們才是混蛋,是天底下最大的大混蛋!真是好極了!”
其余的幾個人也跟著要么大笑,要么大哭,亂哄哄地鬧成了一片。黛玉眼見事情已完,便徐徐從椅中站了起來。
“鐵大哥,你跟我們一起走么?”
鐵傳甲怔了怔,才悶悶地答了一句“是”。他似乎想看紫鵑一眼,但紫鵑揚起了頭,目不斜視地攙了黛玉出門。
“林姐姐!”孫小紅也從里面追了出來,走到月下,就跟黛玉并排而行。
黛玉又經(jīng)歷了這一番驚險,只覺和她也親密了許多。因笑道:“倒是叫你看了笑話。”
“姐姐說哪里話!”孫小紅搖頭笑道,跟著走過來,把黛玉那根簪子替她戴了回來,上下打量一番,又道,“我真是佩服你,又聰明,又有膽量,還生得這般俊,叫人愛得了不得!”
黛玉也笑道:“瞧你這張嘴,抹了蜜一般,我也很是心愛呢!”
孫小紅嘻嘻一笑,擠到她身邊來道:“既如此,你不如認了我當妹妹,怎么樣?”
“那倒是好?!摈煊袷Φ?,心里早知這姑娘絕非尋常走江湖賣藝的,況且孫老先生也深藏不露,若結(jié)交了這兩位,日后說不定還能幫上表兄的忙。
她不經(jīng)意想起李尋歡,便抬起頭仰望天上月亮。此時已過子時,便是十三了,眼見那一輪冰盤隱隱缺了一牙,尚不得團圓,心想:“這時他又在哪里呢?”
半枕夏涼
小李你要是不回來,我就讓林妹妹跟孫小紅百合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