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九?說書·續(xù)

　　那梳辮子的女孩子嘟起嘴來道：“爺爺從未給我講過，我怎么會知道？”

　　那老人“嘿”了一聲，端著煙袋道：“這位李探花，乃是金陵世家子弟，自他以上三代之內(nèi)，便中了七名進士，當(dāng)真是聲名煊赫，兩朝圣眷昌?。　?p>　　辮子女孩道：“咦？兩朝？這么說，這李家還是前朝名族了？”

　　老人道：“不錯。本朝太祖爺坐了龍庭之后，開科取士，那李探花的父親正值當(dāng)年，雄心勃勃前往赴考，只道狀元便在掌握之中，誰知殿試下來，竟屈居了第三?！?p>　　辮子女孩道：“殿試第三便是探花郎，原來小李探花的爹就是老李探花！不過狀元、榜眼、探花乃是三鼎甲，也算不上委屈了吧？”

　　老人道：“話雖如此，但去科考的士子，哪個不是心高氣傲？那老李先生沒得頭名狀元，心里不忿，這又沒有重考的例，只得勉強受了。盼著自己后代將來爭氣，圓自己這個狀元的念想?！?p>　　他和那辮子女孩一搭一唱，說得甚是熱鬧，客棧中盡是市井中人，也沒聽過這些科舉故事，都覺津津有味。只有李尋歡聽他們講自己家故事，而且頗有調(diào)侃之意，雖不生氣，也覺得無奈，暗中苦笑著搖頭。

　　游龍生看著他神情就是一樂，壓低了聲音道：“你家倒也真有趣，怎么就跟探花有緣，也難怪你家老爺子意難平。”

　　“這倒不是的。”黛玉聽那老人說的已是漏洞百出，又見游龍生也不解其意，反來打趣，終于忍不住開口道，“殿試雖也要考文章，但其實多半還看誰合了圣上眼緣。自唐代有科舉起，‘探花使’就是個風(fēng)流名號，專一選少俊者遍訪名園，采鮮花裝點瓊林宴的。是以歷代探花都要選年輕貌……嗯，相貌出眾的，比之狀元，其實別有一番風(fēng)光之處。”

　　“哦？”游龍生一怔，又看李尋歡沒有反駁，方才信了，先贊道，“林姑娘果然讀的書多，見識與常人不同！”自己想了想，又看看李尋歡，忍不住笑道，“敢情你和你家老爺子，還是吃了相貌的虧！現(xiàn)如今滿江湖都‘小李探花’的叫著，難為你也不反駁！”

　　李尋歡滿臉無奈，捏著額頭道：“我反駁什么？”

　　游龍生仔細再想想，更是大樂，拍著桌子道：“也對也對，叫你怎么開得了口？‘我父子都因生得太好，才不得中狀元’么？別人指定要罵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們這邊打趣，說話聲音越來越大，那說書的老人似也有所察，微微一笑道：“老朽講的是民間傳言，至于這探花的名頭帶來的是福是禍，怕是只有李探花自己才知曉了。”

　　辮子女孩也跟著眼波一轉(zhuǎn)，特地向他們?nèi)艘活?。黛玉見她目光靈動，卻毫無輕浮之意，不禁含笑點頭示意。那女孩便也報之一笑，才轉(zhuǎn)回去道：“爺爺，那位李探花，如今想必位極人臣了？”

　　“非也！”那老人正猛嘬了一口煙袋，半晌方噴出煙來道，“那位李探花還有個兄長，比他先舉仕的，也是位列探花。是以金陵李家有‘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之稱。只可惜他家人壽數(shù)皆不永，沒過幾年，老李先生與大李探花相繼過世，他家老夫人也早就不在了，單剩了小李探花一人。那位小李探花在翰林院供職，卻是個恃才放曠的性子，沒多久把同僚得罪了一個遍，同僚因此多有上本參劾他的。小李探花覺得沒意思，索性下野為民，行走江湖，結(jié)交三教九流的朋友，嘿嘿，一時頗有孟嘗之名?。　?p>　　辮子女孩拍手笑道：“沒想到竟是這般人物！爺爺說的，連我也仰慕起來了！”說話間有意無意的，又瞟了這邊一眼，這次便著意盯在了李尋歡身上。

　　游龍生低聲笑道：“我看這對祖孫，怕是早知道你的身份了，才當(dāng)面對你說這些話！”

　　李尋歡也“嗯”了一聲，神色不動道：“還不知是什么來頭。這里離嵩山已不遠，總要小心提防些?！?p>　　只聽那辮子女孩又道：“爺爺，你說過了李探花，那‘梅花盜’又是什么人物，跟李探花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那老人“嘿”的一聲笑，道：“提起那梅花盜，更是大大的有名，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將江湖攪得風(fēng)云變色！”

　　他委實有些本事，只這么一句話，已勾起了在場眾人濃厚的興趣，當(dāng)下人人屏息靜氣，專等他往下說。也只有李尋歡和游龍生，先前因為這“梅花盜”的事，還頗起了些糾葛，是以并不好奇。

　　黛玉聽了卻覺奇怪，回想當(dāng)初雪雁打聽回來的消息，說是這梅花盜還險些劫了林仙兒去，幸得阿飛相救才保無恙云云。既然這梅花盜如今還在干劫色的買賣，想必年紀(jì)不會太大，又怎么可能在三十年前就出道呢？

　　她這一思忖，那老人接下來說的話就只聽了個大概，又聽那辮子女孩羞惱道：“呸呸呸！這等下作的賊人，爺爺還要提他，沒的臟了口！”

　　那老人嘆了一聲道：“那梅花盜果然無惡不作，當(dāng)年他突然銷聲匿跡，江湖中人人慶幸，只盼他是惡貫滿盈，難逃天命。誰知道就在近一年中，梅花盜竟重現(xiàn)江湖！”

　　辮子女孩驚道：“呀！那……那賊還未死？”

　　那老人點頭道：“只不過七八個月工夫，那賊人已做下了幾十樁案子，無論行事的下作手段還是武功招式，都和當(dāng)年梅花盜一模一樣。為了這事，那位‘武林第一美人’都已放出話來，說是誰能除去此賊，情愿以身相許?！?p>　　辮子女孩咯咯笑道：“武林第一美人？不知道她有多美，能當(dāng)?shù)蒙线@個名號。我倒真想見見！”

　　她的目光在說話的時候總是尤為靈動，這時又似乎不經(jīng)意般瞟過來一眼，卻是停在黛玉身上了。那目光仿佛在說：不知那“武林第一美人”和你相比，又是孰強孰弱？

　　黛玉因與她年紀(jì)相仿，她又是一副活潑潑的模樣十分討喜，早對她分外關(guān)注。這時與她目光一對，已察覺了探詢之意，又想到游龍生說她認(rèn)識李尋歡，不由想道：“莫非她也識得我？或者，識得那位仙兒姑娘？”

　　只聽那老人又道：“想見那位美人的，嘿，那可就多了！有許多少年俠士、名門子弟，只因她這一句話，便卯足了勁要去和那梅花盜做一做對頭，只可惜都鎩羽而歸?！?p>　　辮子女孩道：“那梅花盜真有這么厲害？我不信！說得好好的李探花，非要提起這種東西來，爺爺你真會敗人的興！”

　　她雖然嬌嗔滿面，但慣聽書的人都知道，這是給說書人墊的話。想必那老人接下來就要說這梅花盜與李探花之間的故事了。

　　果然那老人道：“不是我非要提起，而是這兩人本就是同一個人?！?p>　　辮子女孩驚得幾乎跳了起來，大聲道：“什么？同一個人？”

　　黛玉等人看著她祖孫二人做作，不由暗中點頭，心道：“果然，他要說的是這件事?！?p>　　只見那老人高深莫測地吐了口煙，點頭道：“不錯?，F(xiàn)在江湖上人人皆知，李探花就是梅花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