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駟心中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
他適才繼位,威望不高,人心不服,這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墒琴喗^不能容忍自己的臣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在自己的面前跟潑婦罵街一樣爭吵不休,將他嬴駟視若無睹!
國君,就應(yīng)當(dāng)有國君的威儀。
嬴駟絕不慣著群臣!
“公子虔之事,寡人自己處理。眼下先君新喪,凡事都要仰仗二三子與寡人一道操持。謚者,行之跡也;號者,表之功也;車服者,位之章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細(xì)行受細(xì)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
“先君已薨,煩勞二三子根據(jù)先君生前之功績,蓋棺論定,以告慰先君的在天之靈。”
謚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謚號是對死去的帝王、大臣、貴族(包括其它地位很高的人)按其生平事進行評定后,給予或褒或貶或同情的稱號,始于西周。周公旦和姜子牙有大功于周室,死后獲謚。這是謚法之始。
謚法制度有兩個要點:一是謚號要符合死者的為人,二是謚號在死后由別人評定并授予。君主的謚號由禮官確定,由即位君王宣布,大臣的謚號是朝廷賜予的。謚號帶有評判性,相當(dāng)于蓋棺定論。
昔日楚太子商臣率領(lǐng)宮中的禁軍包圍王宮,并且逼楚成王自殺。楚成王請求吃了熊掌以后再死,企圖拖延時間,等待外援,但商臣不答應(yīng)。
楚成王又詢問自己薨后,商臣給的謚號,接連幾個成王都不滿意,最終定為“成”,他這才上吊自縊而亡。
謚法初起時,只有“美謚”、“平謚”,沒有“惡謚”。
善、惡謚號則源自西周共和行政以后,即周厲王因為暴政“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等被謚為“厲”,另外還有“私謚”。
老太師甘龍隨即出列道:“君上,臣以為先君在位期間,遷都咸陽,建立縣制行政,開阡陌,重視農(nóng)桑,對外與楚和親,與韓訂約,聯(lián)齊、趙攻魏,拓地至洛水以東,使大秦國力日強,功莫大焉!”
“是故,根據(jù)謚法,能思辯眾曰元,別之,使各有次。行義說民曰元,民說其義。始建國都曰元,非善之長,何以始之?主義行德曰元,以義為主,行德政。”
“先君謚號秦元公,再好不過?!?p> 嬴駟微微頷首,但是沒有說話。
上大夫杜摯一臉贊許地道:“君上,老太師所言極是。先君允文允武,功蓋宇內(nèi),施恩于臣民,遷都于咸陽,國人都稱德政,先君謚號秦元公,實乃妙哉!”
“不可!”咸陽令王軾又出列道:“君上,元者,始也,大也。先君勞苦功高,元之一字,尚且無法概括先君的畢生功績!”
“哦?不知咸陽令認(rèn)為,先君當(dāng)謚何號為好?”甘龍老神自在地詢問道。
“先君之謚號,應(yīng)謚‘圣’或者‘君’!”
“什么?”
老甘龍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瞪著眼睛,差點沒笑出聲。
“圣?君?咸陽令,你莫不是糊涂了!這圣與君之謚號,豈是能隨便定的?遙想商之成湯,周之武王,名動天下,功蓋寰宇,尚且無有圣君之謚號。秦國如此狂悖,為先君加上這等謚號,恐為天下人不齒,為列國所恥笑??!”
“哼!有什么好取笑的?難道賢明如先君,都配不得這等謚號嗎?”王軾還在據(jù)理力爭。
不得不說,王軾對于逝世的嬴渠梁還是十分忠心的,時常感念于其知遇之恩。
不過這“圣”、“君”的謚號還真的不能隨便蓋棺論定的。
這是絕對上等的美謚!
似神、皇、帝、王、公、君、圣等美好的字眼,都在謚號的行列當(dāng)中,只不過自古以來,真的沒有誰敢取這種謚號——遭不住。
就跟后世的黑澀會一樣,他們講義氣,拜的是關(guān)公,好的是青龍,還喜歡紋身的那一種。但是他們絕不會蠢到在身上搞什么“左青龍,右白虎”的紋身,更不會把關(guān)公,尤其是開眼的關(guān)公紋在身上!
為何?
他們受不起!
包括嬴駟在內(nèi),眾人都一臉古怪地看著王軾,似乎都以為后者得了失心瘋,竟然能想出這等“謚號”!
就嬴駟所知道的,根據(jù)謚法,賞慶刑威曰君,能行四者。
從之成群曰君,民從之。
揚善賦簡曰圣,所稱得人,所善得實,所賦得簡。
敬賓厚禮曰圣,厚于禮。
每一個謚號,都不能隨便蓋棺論定!
甘龍不屑的嗤笑道:“王軾,老夫看你學(xué)富五車,亦是飽讀之士,為何能說出這等不顧綱常倫理,不顧禮儀之言?圣、君之謚號是能隨便取的嗎?”
“先君如何當(dāng)不得圣、君之謚號?”王軾昂著頭道。
“哼,先君還真的當(dāng)不得此等謚號!老夫通曉《周禮》,如神、皇、帝、王、公、君、圣之謚號,皆非人君所能企及,除非其功蓋三皇五帝,不然還真的受不得!”
甘龍朗聲道:“昔日先君繼位之初曾云,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為何諸侯卑秦?蓋因獻(xiàn)公之前,秦國有四代亂政!君上若是不管不顧,采納王軾之言,為先君定謚號為‘圣’,必將為天下人所恥笑!貽笑大方!這難道是先君想要看見的嗎?”
“這……”王軾欲言又止。
“哈哈哈哈?!?p> 看了一陣,嬴駟終于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說道:“老太師所言,甚是有理。圣、君之謚號,不是誰都能受得起的。其實在寡人的心目中,先君之文治武功,類比穆公,當(dāng)謚號為‘文’比較妥當(dāng),只可惜我大秦文之謚號已經(jīng)有主。”
文,可是一個美謚中的美謚!
后世的曹孟德在彌留之際,曾詢問曹丕會給自己上什么謚號,說了幾個都不甚滿意。曹操想要“文”的謚號,并自比周文王。
按理說,這魏文王的謚號曹操是當(dāng)?shù)闷鸬模嘉闹挝涔芍^是曠古爍今,少有帝王所能企及。但是曹丕不樂意,曹操把“文”的謚號搶了,自己日后該謚號什么?
“文”是上的美謚,再次一點就是“武”。
但是曹丕的軍事能力不行,沒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戰(zhàn)績,估計百年之后,群臣都不會上謚號為“武”。故而曹丕一不做二不休,給曹操上謚號為“武”,自己則是成了魏文帝!
聞言,甘龍微微頷首道:“經(jīng)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學(xué)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賜民爵位曰文。如此看來,先君的確當(dāng)?shù)闷稹摹u號!君上,不若以二字之謚如何?”
“二字謚號?不知老太師有何高見?”
“先君仁德愛民!按照謚法,柔質(zhì)慈民曰惠,知其性。愛民好與曰惠,與謂施。不若定先君之謚號為‘惠文’,秦惠文公如何?”
娘希匹的,這老小子把自己日后的謚號都搶了!
嬴駟搖搖頭道:“不妥?;菸亩稚星覠o法概括先君畢生的功績?!?p> 他又看見衛(wèi)鞅一直在下面不發(fā)一言,故而詢問道:“商君,你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給先君上什么謚號較為妥當(dāng)?”
衛(wèi)鞅欠著身子,說道:“君上早在先君薨前,就已經(jīng)與臣商議過。先君仁德,寬仁為懷,不求什么美謚,但為‘孝’之一字即可?!?p> “秦孝公?”嬴駟愣了一下,旋即點頭道:“五宗安之曰孝,五世之宗。慈惠愛親曰孝,周愛族親。秉德不回曰孝,順于德而不違。協(xié)時肇享曰孝,協(xié)合肇始!既然是先君遺愿,寡人自當(dāng)遵從,以‘孝’為先君之謚號,二三子可有異議?”
“臣等附議!”群臣都山呼道。
“君上!”王軾仍不甘心。
“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