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乎已完全不再像是白翩翩。
此刻,神案下的她,既不是那溫柔美麗的白翩翩,也不再是傳說中奸險惡毒,令人戰(zhàn)栗的幽冥宮主。此刻,她只是個被打成重傷的女子。她的臉,蒼白得可怕。
她瞧見了沈燃和我,淚珠奪眶而出,顫聲道:“蕭七七,你為什么還未死?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靜靜地瞧著她,說道:“你帶我去找允哥哥!”
白翩翩嘶聲道:“不要!我寧可死!我也不會讓你們見面的!我為他付出那么多,甚至冒險到九州王身邊,都是為了幫助他奪回皇位,可他卻一直恨我。”她淚流滿面,痛哭著道:“現(xiàn)在九州王知道了我的身份,我要死了,你以為你就能和他團圓了?蕭七七,你作夢!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們見面的!”
我仍然靜靜地瞧著她,“九州王要殺你?”
白翩翩凄然道:“他知道我是幽冥宮主,他早就知道,卻一直配合我演戲,我像個傻瓜一樣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迷惑了他,可以操控一切,其實,我根本就不是九州王的對手。”白翩翩以手捶地,嘶聲道:“我再也不能幫允復位,我不甘心啊。”
我瞧了她半晌,嘆息了—聲,道:“我救你出去?!蔽夷抗廪D(zhuǎn)向沈燃,道:“帶她一起走吧?!?p> 沈燃道:“這或許是她的詭計,你信她?”
我道:“我知道,不過,只有她能帶我找到允哥哥?!?p> 沈燃默默抱起了她。
我道:“沈兄,石大哥在哪兒?”
伏在沈燃肩上的白翩翩突然抬起頭來,道:“他被九州王抓了?!?p> “什么?”我和沈燃一口同聲。
白翩翩道:“我看到他和王逍都被九州王抓起來了……”
我和沈燃不敢置信,面面相覷。
白翩翩轉(zhuǎn)頭對沈燃說道:“我受的傷雖重,但只要你將我‘風市’、‘環(huán)跳’、‘陽開’三處穴道拍開,我還是可以走的,至少能將你們帶出去。”她道:“這歡喜城里有條路,除了我之外,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p> 沈燃看我,“怎么辦?”
我道:“先把她送出去,再想辦法回來救石大哥和王逍吧。”
沈燃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p> 我們轉(zhuǎn)入花神祠后面的巖洞,洞中自然更暗。白翩翩自懷中掏出了個極為精巧的火折子,火光雖不甚亮,但已足夠照著前面的路了。她一手扶著山壁,一手舉著火折子,在前面帶路。
這一段路很長,很曲折,很崎嶇。
我道:“別有洞天啊?!?p> 沈燃道:“我原來只知這個地方比較隱秘,也不十分清楚這個洞有這么大、這么深、這么曲折?!?p> 我道:“這洞中的情形倒讓我想起一個地方?!?p> 沈燃問:“什么地方?”
“就是那個讓許多江湖人士死于非命的魔窟,傳說中曾經(jīng)的幽冥宮?!蔽仪浦佐骠?,“那石洞前的石像就是你的母親吧?”
白翩翩輕飄飄的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很疑惑,我為何長得和我的母親沒有一絲一毫相像?”
我:“是?!?p> 她道:“我本來不是這個樣子,你知道我變成這樣受了多少苦?”她笑的凄涼,“這張臉,是九州王最愛的臉,也是母親最痛恨的臉,她每每看到這張臉就要發(fā)瘋,用各種方式傷害我……蕭七七,你知道人可以有多惡嗎?”
我道:“所以你就設(shè)了一個局,你就是要看著那些搶奪秘籍的人相互殘殺,看著他們貪婪、奸詐、懦弱、恐懼的嘴臉,那樣會讓你覺得自己是個無比正常的人。”
她笑道:“是的,人之初,性本惡,惡才是人的本來面目?!?p> 我嘆了口氣,不想再與她說話。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只見前面竟已到了盡頭,有塊石板,擋住了去路,但石板上卻有鐵梯直通上去。白翩翩這才松了口氣,回頭道:“上面就是出口,我先上去瞧瞧?!彼严崎_了上面一塊石板,有光照下來。
沈燃深深吸了口氣,道:“好香……這外面想必是個鮮花遍地的好地方。”白翩翩已爬了上去。
我沉吟道:“這個味道好熟悉……”
話未說完,白翩翩已探出頭,道:“你們快上來?!?p> 沈燃道:“七姑娘,你先上去吧!”
我點點頭,輕巧地爬了上去。那出口很小,僅容一個人的身子。我探頭出去,全身的血液,突然好像結(jié)了冰。這地道外,正是白翩翩那間到處都堆滿了鮮花的屋子。
難怪沈燃聞到了花香,難怪白翩翩可以化身為“幽冥宮主”,原來她住的地方有秘道相通的。原來每當她安睡時,不許別人打擾時,就正是她已化身為“幽冥宮主”的時候。現(xiàn)在,我才終于知道這秘密。但現(xiàn)在卻已太遲了。
九州王,正在那里瞧著我。數(shù)十柄引滿待發(fā)的長弓硬箭,正對準了我的頭。九州王得意地笑著,輕輕勾著手指。我知道我只要稍有遲疑,我的頭就要變成刺猬。我只有苦笑著走了上去。我的身子剛露出一半,腰后的“京門”、“志室”兩處大穴,就已被白翩翩的纖纖玉指點中了。
然后沈燃也被抓了。
白翩翩站在九州王身旁,笑得真甜。他們身后是石言和王逍,兩個人倚在墻上,也是連手指都動彈不得,心里更不知是什么滋味。
九州王看著我問道:“七姑娘,意外嗎?”
我道:“王爺會與幽冥宮主合作,我的確有些意外?!?p> 九州王輕撫著白翩翩的肩頭,悠然笑道:“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現(xiàn)在我們有了共同的目標,自然要精誠合作?!?p> 白翩翩眼波一轉(zhuǎn),嫣然笑道:“父王,七姑娘真是招人喜歡,您的秘使、酒使、色使都不惜為了她背叛你呢?!?p> 九州王冷笑一聲,“本王平生最痛恨叛徒?!?p> 白翩翩道:“父王打算要怎么處置這三個叛徒呢?”
九州王道:“你覺得呢?”
白翩翩柔聲道:“女兒聽過一個故事……從前有個人,一心只想吃天鵝肉,真正的天鵝肉,但他費盡了所有的心血,卻也找不著一塊?!边@故事雖然一點也不動人,但以她那獨有的溫柔語聲說出來,卻似有了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九州王大笑道:“這世上想吃天鵝肉的人必定不少,卻又有誰能真的吃到一塊?”
白翩翩道:“但他卻還算是個幸運的人,找了許久之后,竟終于被他找著了一塊,他大喜之下,就一口吞了下去?!?p> 九州王笑道:“此人倒也性急?!?p> 白翩翩道:“此后人人都知道他吃了天鵝肉,但若有人問他天鵝肉是何滋味,他卻連一個字也回答不出。”
九州王道:“他一口就吞下去了,自然還未嘗出滋味。”
白翩翩道:“此辛苦才得來的東西,一口就吞下去,豈非可惜得很?……所以,到后來人們非但不羨慕他吃了天鵝肉,反笑他是個呆子?!?p> 九州王凝注著我,緩緩道:“不錯,本王如此辛苦才捉住了這幾個叛徒,若是一刀就將他們殺死,豈非也太可惜了么?豈非也要被別人笑為呆子?”
白翩翩悠悠道:“何況,不讓他們親眼見識到父王婚禮的盛況,不是太可惜了嗎?”
九州王拊掌笑道:“得女如此,實乃為父之?!仁侨绱?,反正他們是你擒來的,為父就將他們交給你吧?!?p> 白翩翩銀鈴般嬌笑道:“我最清楚如何讓人生不如死了。”
她命人將我們四人移入一間石室中。石室中什么都沒有,就像是個棺材似的。我們坐的是冰冷的石地,背靠著的是粗糙的石壁,全身都在發(fā)疼。白翩翩手里拿著杯酒,走到我面前,嬌笑道:“七姑娘,蕭小姐,你好么?”
我道:“還好?!?p> 白翩翩道:“你為什么還好呢?”
我道:“你難道不好么?”
白翩翩笑道:“我自然開心得很。我平生都沒有這么樣開心過?!?p> 我看著她,心突然顫抖了起來,道:“九州王野心勃勃,即使你們合作幫助允哥哥奪回皇位,可是大權(quán)在握之時九州王他還會甘心屈于皇位之下嗎?朝局不穩(wěn),百姓不能安居樂業(yè),這絕對不是允哥哥樂意見到的!”
白翩翩冷眼看著我,說道:“不要以為你很了解他。在他命懸一線時是我日夜守護在他身邊喂送湯藥,他寂寞失落又是我在陪伴慰藉,你這些時候又都在做什么呢?”她語聲說來雖緩慢,但卻含蘊著刀一般銳利的怨毒與仇恨,“你擁有的不過是他無憂歲月中懵懂的情愫,你擁有的夠多了,以后允的事一絲一毫都不會再和你有關(guān)!”她恨我,甚至恨她自己。她轉(zhuǎn)了身,將杯中的酒全都灑在地上,大笑道:“七姑娘,別總想著那些遙不可及的萬民蒼生了,還是想想如何能救下你眼前這三個男人的性命吧?!彼┛┑匦χ?,退出了門,石門砰的關(guān)起。
石室中,似乎還彌漫著她瘋狂的笑聲。
我端直坐在地上,頭頸挺直,手足僵冷,始終保持著這幅倔傲姿態(tài),直至石門關(guān)上那一刻,終于,緊繃的全身仿佛再不受控制,微微顫抖,眼前漸漸有些恍惚悵惘。
“七七……七七……”有人在叫我。
剎那之間,恍如夢醒,我靜靜側(cè)眸,凝望眼前的石言,“石大哥……”
石言緊張的看著我,“你還好吧?”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好?!?p> 石言道:“你不要聽那白翩翩胡言亂語,她就是要擾亂你的意志?!?p> 我點點頭,“嗯?!?p> 王逍瞧著他,冷笑道:“石大俠真是憐香惜玉。現(xiàn)在九州王要殺的不是她,是我們?nèi)耍闳暨€有閑情逸致,能不能先想想眼下該如何自救?”
石言狠狠的瞪他,咬牙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p> 王逍道:“我只怕你把自己當情圣了?!?p> 他們兩人又吵了起來,可是我腦中一片空白,神思昏沉,如同墜入茫茫迷霧之中,看不清四周,抓不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