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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妖師

五十七:修畫(五)

畫妖師 小鴿哥 2739 2021-02-18 19:09:21

  李蟬的舉措,讓眾畫匠心里也不太舒服。這后生起先雖態(tài)度謙遜,卻一直不參與議論,到最后還阻止那位老畫匠刮取顏料,拋下一句話,便沿宮墻獨自觀畫去,顯然沒把人放在眼里。

  但沒人叫住李蟬,只是紛紛看向曹赟。

  曹赟背著手,沉吟不語。李蟬此人令他捉摸不透,可想到那天云泥社里徐應(yīng)秋、蘇向等人對那幅《貓戲燭圖》的交口稱贊,他扶了扶幞頭,說:“那就等等吧?!?p>  劉建睨對諸畫師笑:“既然曹總管說了,那就等他回來主持大局。”引來一片“也好”,“樂得清閑”的回復(fù)。

  ……

  李蟬沿宮墻由南向北,一路觀摩丹堊上的壁畫,從青牛、服留鳥,到各類龍獸、鸞鳥、獅虎、象豹,起先看得慢一些,到后來也就越看越快,腳下的步伐也愈發(fā)順暢了。

  李承舟的畫道神乎其技,各派畫風(fēng)在他手下水乳交融。其實李蟬的畫藝,到了移神定質(zhì),也可以觸類旁通,對各派畫風(fēng)信手拈來,論“技”,也不比萬靈朝元圖差,但若論道,便不知差了幾層境界。

  整個宮城周回三十一里,李蟬從東宮出發(fā),一路觀摩墻上壁畫,對外界變化渾然不覺。他路過東宮北面,那座絳雪軒琉璃花壇,號稱玄都一大盛景,他也并不投去目光。海棠和太平花落到他腳邊,便被靴底碾成碎片,腳步也沒有停頓。

  日晷在太極宮前的石盤上爬過一周,太陽漸被殿頂?shù)镍|尾吞沒,繼而冷月又在檐角現(xiàn)蹤。

  按捺不住的曹赟派來三名宿衛(wèi),在黃昏時擋住了李蟬的腳步。這個迫切想要修復(fù)壁畫的行宮總管希望李蟬能給出一些切實可行的辦法,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故弄玄虛。就算要觀摩萬靈朝元圖,熟悉李承舟的筆鋒,但一轉(zhuǎn)眼,已讓眾畫匠陪他白白耗費了一天的功夫。

  離圣人西行的日子,已經(jīng)不到十天了。

  李蟬只是駐足對三名宿衛(wèi)行禮,笑道:“快筆畫不出錦繡圖,心急繡不成牡丹花,煩請列位給曹總管帶句話,既然把事情交托給我了,便為我行些方便吧?!?p>  三名宿衛(wèi)稟報后,曹赟皺眉良久,終究沒有阻止李蟬,只是,環(huán)墻而行的那道身影背后又多出了三名遠遠跟隨的宿衛(wèi)。

  對血氣練到極高境界的武人來說,幾日不眠不休都不算難事,一次月落日出之后,三名宿衛(wèi)換了班,只有李蟬依舊在觀畫。

  ……

  得月樓上的一壺酒很快就喝完了,侍衛(wèi)又把各類菜肴送上樓頂。被溫盤留住熱度的菜肴,在高處的凜冽春風(fēng)里很快又變得冰冷。韓克已經(jīng)在樓頂陪了呂紫鏡三天,但呂紫鏡沒有離去的意思。

  呂紫鏡手里的那面銅鏡已磨得清亮,無論朝暉夕陰還是云卷云舒都映得纖毫畢現(xiàn)。他捧著銅鏡坐到桌邊,鏡面里,年輕人漫步在宮墻下。三天過去,他快走到盡頭

  ……。

  曹赟心里一直對那個來歷神秘的年輕畫師抱有期待,但三天過去,他的耐性被消磨殆盡。眾畫師就復(fù)原蒼狴圖的議論逐漸有了結(jié)果,諸位畫師在紙上畫出草圖,互相應(yīng)征補充,終于議定了最終的修繕方案。

  清晨,東宮里設(shè)起一座孟章神君神壇,靈祝開壇祭祀,上表疏文,將六幅畫投入鼎內(nèi),最終五圖焚盡,只有劉建睨畫的那一幅蒼狴圖留了下來。

  神壇邊,曹赟端詳劉建睨的蒼狴圖,終于松了口氣。六個技藝純熟的老畫匠,就算頂不得一個畫圣,但群策群力之下,也差不了太多了。這幅蒼狴圖幾經(jīng)映證修改,已和他記憶中的圖畫相去不遠。便請劉建睨主筆,眾畫匠輔助,行宮里的庶務(wù)架起木臺,準(zhǔn)備從上方開始修繕蒼狴圖。

  一個身影在此時從南面沿著東墻走來,喊道:“等等!”

  木臺上,劉建睨正等著下面的人把裝顏料的陶盞送上去。

  木臺下,眾畫師面面相覷,李思儉疑惑地看向曹赟,“曹總管?”

  曹赟看著李蟬走過來,做了個畫圈兒的手勢,低聲道:“他沿巽寧宮走了一圈,想必是走完了?!?p>  說話間李蟬已接近了,對眾人拱手笑道:“看來諸位等的不耐煩了?!?p>  “說不上等?!蹦俏缓擦謭D畫院的老畫匠笑了笑,“只是沒想你竟然還在,不過也正好,眼下建睨已作好草圖,倒也不用你費心主持了?!?p>  老畫匠笑中帶刺,李蟬卻并不辯駁,只是對臺上的劉建睨說:“先生能否給我一個機會?”

  劉建睨遲疑道:“你要做什么?”

  李蟬轉(zhuǎn)而向邊上的曹赟說:“還請曹總管命人備紙。”

  曹赟看向木臺上的劉建睨,猶豫片刻,對身邊的人揚了下下巴,示意他照做。侍衛(wèi)很快從神臺旁拿來一疊紙,李蟬沒說什么,接過幾張紙鋪在地上,不理會身旁畫匠的質(zhì)疑,提筆蘸墨,畫了起來。

  先是青牛與服留鳥,再是隨兕、玄虎、搖尾、敦圄。一張紙畫下六只神鳥異獸,畫第七只時紙便盡了。

  曹赟一下反應(yīng)過來,連忙喊了一句續(xù)紙,見捧紙的人還愣著,一把奪過來,把一張麻紙鋪到邊上。

  李蟬揮筆潑墨,神臺上的畫紙不夠用了,又有人去庫房拿紙。

  眾畫師神情逐漸驚愕乃至于震撼,只見那一張張紙接續(xù)起來,是從蒼狴圖起始,由南向北,完全與壁上圖畫無二的一幅萬靈朝元圖。

  年輕畫師全神貫注低頭作畫,未曾再抬頭看宮墻一眼。

  “巽寧宮周回八十二里……”劉建睨嘴唇囁嚅,“他能記得幾分?”

  李思儉喉頭動了動,看著李蟬已畫了千余壁畫獸,“總歸沒法……記全吧?”

  兩個時辰過去,眾畫師的表情從驚愕到挫敗,又到艷羨,再到之后,只剩下欽佩和感慨。

  地上的紙鋪了白茫茫一片,曹赟已無處落腳,他看了看諸位畫師,喃喃道:“此情此景,如在夢中?!?p>  ……

  黃昏,韓克站在云闌邊遙遙俯視霞色下的東宮,一時竟像是忘了自己是來守著呂紫鏡的。

  樓里,呂紫鏡捧起銅鏡。鏡面清亮,那個專注作畫的年輕人一筆一劃,畫盡圖上萬靈,最后一筆收起,正要落下,卻又懸停在紙上不動。

  壁畫周回一圈至此,萬靈之中,唯獨只缺那幅蒼狴圖。

  呂紫鏡看著那支久久不落的筆,過了十余個呼吸的時間,他突然移開目光,不再看銅鏡,扭頭瞥向巽寧宮。

  ……

  紙海墨獸間,李蟬心領(lǐng)神會地抬起頭,看向朱墻。

  壁上被雨洗去的模糊青痕,逐漸濃郁、浮動。

  邊上的神鳥異獸斂翅、昂頭、抬足、甩尾……

  全都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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