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殘卷
“龍胤一十六年，七月十四?！?p> 讀到這里，陳子桐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折卷上的文字已經(jīng)有些模糊不清，一陣發(fā)霉的陳舊氣味在空中縈繞，本就昏暗的燭光，越發(fā)顯得黯淡。
陳子桐下意識的將手中的折卷快速拍向桌面，卻沒有松手，右手仍舊緊握著。
“今天也是……七月十四……”陳子桐低聲自語道。
這是一個荒廢了的院子，東西兩邊各有一個房間，東邊的那個房間已不知在何時坍塌，西邊的房子雖然破舊，門窗也壞了，但好在房梁結(jié)實，倒是能夠避避雨。
陳子桐是參加今年秋闈的考生，只因路上耽擱了，才抄近路途經(jīng)此地，借宿一晚。
“呼……”
陳子桐長吐一口氣，搓了搓有些發(fā)涼的雙手，待手恢復(fù)溫度后，打開折卷，繼續(xù)看了起來：
我叫小鳳。
今年的七夕廟會在今日舉行，很奇怪吧！七夕已經(jīng)過去了七天才舉行廟會。
廟會上，那是我第一次遇到她，風(fēng)華絕代，遺世獨立，似乎這個時代所有的光環(huán)一起放在她的身上，也是合適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今年的廟會很熱鬧，許是因為她，亦許是因為皇后娘娘，不管是因為誰，這次的廟會是非凡的。
七月剛開始便暴雨連連，一連就是十來天，好在昨日雨點就開始慢慢小了下來，到傍晚十分徹底停下，還出現(xiàn)了久違的太陽，今日更是陽光明媚，將心中的濁霾驅(qū)散了不少。
此時的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我想大家應(yīng)該都和我一樣，悶了十多天，趕上延遲的七夕廟會，必定會好好的發(fā)泄一番。
此次的廟會現(xiàn)場是由校場改裝而成的，雖說做了很多的遮掩和裝飾，可眼睛尖銳的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許多隱秘角落里的箭靶、兵器等。
我以前從未來過校場，這里是士兵們才能進(jìn)來的地方，那些箭靶、兵器之類的東西，也未曾親眼見過，不過倒是和說書的先生描述的幾乎無兩。
不知為何，原本只是散散心，跟著盛大廟會歡慶一番的我，突然對這些物件很感興趣，很想去摸一下，感受一番。
于是我便順了自己的心，走到了一塊用紅布遮擋后的箭靶旁，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摸到了紅布里面，粗糙的靶面凹凸不平，用力稍大一點，還有些硌手。
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不對，應(yīng)該是奇怪的人出現(xiàn)了。
就在我偷偷摸著箭靶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非常柔和，又帶著不羈的聲音。
“施主，可否施舍點盤纏？”
這聲音很近，很好聽，溫和中又帶著一絲雀躍。
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光頭和尚，身著灰藍(lán)色僧袍，眉清目秀，只是和這紅艷的廟會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我迅速將伸到箭靶中的手收了回來，看了看和尚，思索了片刻才小聲回應(yīng)道：“此次出門匆忙，未帶銀兩?！?p> 和尚聽后笑了笑，做告別的動作，轉(zhuǎn)身離去。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腦子里有些懵，許是因為剛才偷摸箭靶而心虛了，又或許是因為廟會上出現(xiàn)和尚的不合理而感到奇怪。
更奇怪的是，和尚走了幾步后又回過頭來，面帶微笑的和我對視了片刻，然后唇齒微動，似有什么話想說，卻也沒有說出口。
一番欲言又止后，只是簡單的說了句：“小僧法號宗花?！?p> 說罷，年輕和尚單手作佛，輕微點了下頭，再次轉(zhuǎn)身離去。
“宗花……”
本就發(fā)懵的我更加迷糊了，待回過神來時，年輕和尚已經(jīng)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真是個奇怪的和尚！
一番感嘆后，我并沒有過多的在意，又走向校場圍欄邊，這里有許多堆疊起來的物件，都用紅布遮蓋了起來，像是一個個的草垛上蓋上了紅布。
我猜想，紅布下面應(yīng)該是士兵們平時訓(xùn)練用的兵器等。
本來想偷偷掀起來看一看的，可沒等我有所動作，一群穿著鎧甲的士兵朝著我走來，我只好識趣的離開。
繼續(xù)朝著校場中心走去，中心處有一塊面積很大的圓形場地，想來應(yīng)該是平日里格斗用的比武場。
突然，原本熱鬧沸騰的場面靜了下來。
原來是皇后娘娘坐著鳳駕過來了，皇后娘娘果然如傳聞中的那樣，雍容華貴，氣勢逼人。
但不知怎的，我對皇后娘娘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勢很討厭，這讓我沒有一點心情欣賞圓臺上的各類表演。
似乎出來透氣的我，心情又重新回到了前些天昏霾籠罩的時候，壓抑，漫長。
因為皇后娘娘的到來，高臺上的表演也進(jìn)入了高潮，可此刻的我一點看表演的心情也沒有，反而愈看愈煩躁。
就在我準(zhǔn)備逆著人群離開校場的時候，她出現(xiàn)了，從看見她的那一刻開始，心中的壓抑便頃刻間煙消云散。
她身穿紅色的衣裙，滿頭青絲就用一根發(fā)簪盤起，耳朵上戴了一對圓潤的珍珠耳環(huán)，仿若仙子一般，溫柔而又淡雅。
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眼睛完全不受控制，一直想盯著她看。
我確信以前從未見過她，可看著她的時候卻又一種非常熟悉而又溫暖的感覺。
見她要離開，我鬼使神差的想跟在她后面，只可惜人太多，還沒等我靠近她，她就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她離開后，我也離開了校場。
照說折騰了一天，應(yīng)該一躺到床上就會睡著的，可惜腦海中那張風(fēng)華絕代的臉怎么都揮之不去。
好不容易將那張臉從腦海中驅(qū)逐出去，進(jìn)入沉睡狀態(tài)時，娘親直接門都不敲，火急火燎的沖進(jìn)了我的房間。
倒是將我嚇了一跳，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知道娘親以前從未這樣，一直都是個做事情有條有理的穩(wěn)重之人。
“小鳳，你知道娘為什么給你取名為小鳳嗎？”娘親突然開口問道。
我想了想，自然是不知道的，便沒有作聲。
接著娘親告訴我，大約四歲的時候，我患了一場重病，整天打寒顫，在三伏天里穿棉服蓋棉被都覺得冷。當(dāng)?shù)氐睦芍卸颊伊藗€遍，各種藥方吃了不少，可是不僅病情沒有好轉(zhuǎn)，反而頭頂?shù)念^發(fā)是越來越少，差點就成了禿子。后來遇到了個游歷的和尚，給我做了場法事，我的病慢慢就好了，頭發(fā)也重新長了出來。
娘親說完，又急促的催我：“趕快穿好衣服，跟娘去一個地方?！?p> 我是一點也不想出門，尤其是在更夫已經(jīng)打了子時的更之后。
因為過了子時便是中元節(jié)，從小就聽了許多鬼怪傳說的我，想象力尤其豐富，隨便聯(lián)想一下都能將自己嚇個半死，何況是在這種傳說中鬼門大開的深夜，我是萬不敢出門的。
只可惜我還是沒能拗過娘親，最終硬著頭皮隨她出了門。
我們順著一條小道出了城，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嶺，也不知道娘親從哪里雇來的這輛馬車，連個擋風(fēng)的簾子都沒有。
一陣又一陣的陰風(fēng)從臉畔吹過，仿佛許多死去的亡靈在咆哮一般，膽小的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在路上，娘親告訴我，當(dāng)年的那個和尚治好了我的病之后，臨走前留下了一句話：此女若得機緣，便是涅槃的鳳凰。
娘親對此深信不疑，還將我的名字改成了小鳳。
聽到娘親這番話，我不禁大笑出聲，一時間竟忘了那些鬼怪傳說，膽子也大了起來。
“哈哈……這些話您也相信??？那和尚又不是真的神仙，只是僥幸治好了我的怪病而已。”
“你可別不信，他是一個得道高僧，法號叫什么來著……記不清了，不過他說的話絕對是真的。”娘親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
后來我才知道，娘親大半夜才回家，原來是去打聽了一些小道消息。
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偷聽過來的，據(jù)說皇后娘娘明天會在荒廢多年的梵音寺祭拜那些在戰(zhàn)爭中犧牲的士兵，同時也在會在那里擺祭壇為百姓祈福。
娘親將這件事理解成了一種‘機緣’，決定帶著我悄悄躲在寺里，等皇后娘娘明天過來的時候來個‘巧遇’。
然而，從我們進(jìn)入梵音寺的那一刻起，噩夢便開始了。
多年以前的梵音寺還是個香火鼎盛的寺廟，前來上香拜佛的人絡(luò)繹不絕，也不知是何緣故，竟荒廢到如此地步。
佛寺一般會有三道門，正門長年緊閉，出入都走兩旁的側(cè)門。
如今的梵音寺，兩邊的側(cè)門早已倒下，就連正門左側(cè)的那扇門也已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
方踏入梵音寺，就覺著里面分外的陰涼，似乎哪里都透著寒氣。
現(xiàn)在是七月份，炎炎夏日的夜晚怎么也不可能會感到寒冷，而我卻覺著渾身上下都發(fā)涼，似乎娘親也感受到了這一縷縷特別的寒氣，竟然忍不住抖了兩下身子。
寺院里面很大，很寬闊。從正門到大雄寶殿要穿過一片沙樹林，沙樹林中間是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道路。
道路不寬，但也足夠兩人并排行走，我與娘親并排走在鵝卵石鋪成的道路上，時不時用手揮去橫連起來的蜘蛛網(wǎng)，實在不敢相信，皇后娘娘會來這樣的地方。
我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娘親，您的消息準(zhǔn)確嗎？要不咱還是回去算了?！?p> 是的，我開始打退堂鼓了，不完全是因為這里太過荒涼，也是因為這里的氛圍讓我感到極度不適。
總覺得周圍有什么東西，挨得特別近，仿佛在朝我臉上吹氣一般。
我已經(jīng)記不得娘親是什么反應(yīng)了，總之我們還是繼續(xù)朝著前面走了過去。
當(dāng)我們來到大雄寶殿門口時，娘親取出火折子，將隨身攜帶的粗黃蠟燭點燃，右手捏著蠟燭尾部，左手小心的捧著火苗，帶著我走了進(jìn)去。
里面什么都沒有，連寺廟中常有的佛像都沒有看到，空蕩蕩的，時不時頭頂還會傳來一些窸窸簌簌的聲音。
我不敢抬頭看向上方，只在心中安慰自己，那些都是老鼠或者其他的蟲子發(fā)出的聲音。
我們走到了最里面，那個原本應(yīng)該放置佛像的地方，娘親稍稍舉高了蠟燭，果然，還有個角門，應(yīng)該是給僧人們進(jìn)出內(nèi)院的。
門內(nèi)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仿佛照射進(jìn)去的燭光全部都被吞噬掉了。
娘親對自己打聽來的消息深信不疑，原本捧著火苗的手，毫不猶豫的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朝著側(cè)門走了進(jìn)去。
很奇怪，里面竟然是一間密室，什么都沒有，一間空蕩蕩的密室，密室的墻壁是由石頭堆砌而成，這石頭很特別，仿佛能吸收燭光。
在外面有些光亮的蠟燭，在里面顯得格外暗淡，而我們，仿佛大江上面的一頁孤帆。
我害怕極了，忍不住開口問道：“娘……我們要在這里等嗎？”
娘親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就放下蠟燭，自己也坐了下來。
放下蠟燭的瞬間，原本站著的我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漆黑，身體也跟著迅速抖了起來，一連幾口氣都沒喘過來，趕緊挨著娘親的位置坐了下去，直到燭光照在臉上許久后才緩過幾口氣。
可是，這蠟燭也點不了一個晚上啊！
我正擔(dān)心著，突然，屁股下面好像坐到了什么東西，我用手摸了過去，原來是個發(fā)簪，燭光下，金色的發(fā)簪熠熠生輝。
發(fā)簪的周邊有金色的紋理盤繞著，轉(zhuǎn)動起來一閃一閃的很是好看。頂端鑲嵌著一只金色的蝴蝶，摸著十分堅硬。
在我屁股的摧殘下還能完好無損，這根簪子真不是一般的堅強，我愛不釋手的把玩著這根簪子，而且越看越喜歡。
于是將簪子戴在了頭上，剛戴上去，突然發(fā)現(xiàn)娘親此時正瞪大眼睛看著我，一動不動，面色呆滯。
我小聲問道：“娘，您怎么啦？”
我下意識的反應(yīng)了過來，會不會是我后面有什么東西？想到這里，我害怕極了，仿佛時間都停了下來，這一刻格外的漫長。
我僵硬的轉(zhuǎn)動身子，好半天才轉(zhuǎn)了過去，背后除了淡淡光暈下的灰色墻壁，什么也沒看見。
可是娘親……
我又喊了幾下，“娘，娘……您到底怎么啦？”
突然，一張臉出現(xiàn)在娘親的身后。
她，是她。
……
……
“沒了？”陳子桐自言自語道。
上下翻動折卷，真的沒有了。
“看來只是個殘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