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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第七十四章 半月山(3)

蒼暮燼 花無溭 3384 2020-08-28 11:33:00

  入夜時分,風便停了。

  整個山間靜靜寂寂,半片寒月掛在天宇。

  茅亭里,秦惜夜獨坐煮茶。

  風燈照著他孤影一片,同地板上的數(shù)片落葉。

  火爐上傳來噗嗤噗嗤的水聲。

  腳步聲止息在亭外的石階上。

  秦惜夜勾了勾唇,拎起水壺,將水灌入茶壺。

  亭外之人久久未動,“進來坐?!?p>  時緋清掃了眼茶幾,兩杯寒竹茶,這是在等她么?

  “打擾了。”

  “感覺好些了么?”

  “還要多謝秦前輩救命之恩?!?p>  “我只是舉手之勞,時少主才是溫少主最大的恩人。溫少主這樣站著說話,秦某壓力有些大。請坐?!?p>  時緋清一笑,撩袍坐于對面。

  “這是什么茶?”

  秦惜夜笑笑,“此茶名還是秦某一故人所賜。那故人年少性慢,放蕩不羈。還說,此茶……”

  此茶溫和清口,深得我心,不如就讓它姓“清”,就叫它清竹茶好了。

  當時也是這樣的月夜,與時錦兩人喝著秦惜夜泡制的新茶,笑談川泫趣事。這茶名就是她時緋清胡謅亂擬的產(chǎn)物。

  時緋清已知秦惜夜起疑,是在故意試探她,微微一笑,抿了一小口,道:“好茶。在北礫可喝不到這么新鮮的茶?!?p>  “北礫……”秦惜夜輕嘆一聲,“不知此前,溫少主何故流落到琴荒雪域?”

  時緋清一怔,這曲曲折折,猝不及防地發(fā)生那么多事情,一昏還昏了數(shù)日,差點忘了溫漾他們。

  “溫少主既有難言之隱,秦某也不便再問。只是,有一事,時少主本是囑意秦某要瞞著溫少主。秦某揣度了許久,覺得溫少主有知情權。”

  時緋清怎么也沒想到,北礫城就這么沒了,溫漾就這么死了。她幾乎以為這是秦惜夜的另一個試探??伤J真而坦誠的目光,讓她立刻覺得試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作為一個異族靈魂,這種滅族覆城的哀慟與仇恨,根本無法達到心神共鳴。他的第一反應往往是震驚與不可置信,就算演技再好,悲慟恨意怎么也無法達到靈魂的高度。

  秦惜夜看來眼里,“你不是溫潯。”

  以他體察入微的眼神,他幾乎可以確定眼前這人不是溫潯,就算,此前他從未見過這個人。

  這不是初聞滅門噩耗的人該有的反應。

  時緋清定了定神,目光凝定看向秦惜夜,“不錯。夜叔叔應該猜到我是誰?!?p>  聞言,秦惜夜瞳孔微縮,他不是猜不到,而是不敢相信。

  時緋清將時凜帶他去崔嵬境,最后不甚被打落懸崖,又如何轉生至溫潯體內(nèi)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秦惜夜這才頗為感嘆地嘆了口氣。

  說實在,從一開始,秦惜夜就知道時揚收養(yǎng)時緋清的目的。

  時錦出生時,時揚便用偽金魂作掩飾昭告天下,時家出了萬年唯二的金魂之體。只有他知道,在之后日子,為了替時錦煉化金魂,無所不用其極。而被封困在鳳翔閣的時年父子便是最終的犧牲品。

  然而此時,他只能假裝不知情,“時凜為何要害你?”

  他這一問,時緋清便知秦惜夜已然相信這荒唐的借尸還魂。

  “大概還記恨著當日不小心闖入他煉星境,致使其修為大跌的事?!睍r緋清沒有說出時錦“煉魂”一事,如今她能坦然面對時錦,更源于對自己的深刻了解。她知道自己對時錦說那句“要是真的要做煉爐,也只給你”絕不是違心之言。

  秦惜夜呵笑了聲,“倒是符合他時凜睚眥必報的個性?!?p>  盯視了他片刻,眼前的秦惜夜,是他認識十年的秦惜夜,她了解他,也不了解他,現(xiàn)在,她像是賭博似的,將所有賭注押在他身上。畢竟這個川泫,他是唯一能幫她的人,在這個煉星五境的高階星士面前,押對未來的路,如虎添翼,押錯滿盤皆輸。

  可是,無路可行的她,不賭也得賭。

  “其實我今夜找夜叔叔,是有一事求教?!?p>  秦惜夜勾唇一笑,“原來你早就想向我坦白,說吧,夜叔叔這邊是有求必應的?!?p>  時緋清伸出右拳,朝他眨了一眼。后者立刻領會,低頭一笑,也伸出右拳在他拳眼上敲了三下,最后抵碰了下。

  果然還是他的小朋友時緋清,“到底有什么事?”

  時緋清斂了笑,神色少有的凝重,“九年前,夜叔叔可去過偏苑的鳳翔閣?”

  秦惜夜目光陡然一凝,緊接著透出幾分打量和不可思議。

  渾身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包裹,感覺到高階星士的窺探,不容抗拒的,赤裸裸的,從未有過的體驗,時緋清整個神經(jīng)都幾乎繃緊。

  先前他也不是沒有被煉星士窺視過魂體,可被五星魂高階星士這樣肆無忌憚地窺探還是第一次。

  片刻之后,力量退去。

  秦惜夜目光閃動,面容復雜中帶著虔誠,忽然抬頭仰望,似乎發(fā)現(xiàn)頭頂一片茅草,又猛地收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時緋清,感嘆,“大千世界,星道詭變?;贽D他體,就已經(jīng)叫人不可想象?,F(xiàn)在,銀魂異變,難以想象啊。”

  經(jīng)秦惜夜一提醒,時緋清恍然想起琴荒雪域時,銀魂似乎變?yōu)榻鹕膊⑽赐牦w異變處想。

  天下皆知溫家二少溫潯是銀魂之體,秦惜夜此言,難不成銀魂真的發(fā)生轉變?

  想到這里,時緋清一顆心抑制不住“砰砰”直跳,

  “三日前,我曾內(nèi)視魂體,內(nèi)海一片金色……夜叔叔的意思,難道我體內(nèi)的銀魂已異變成金魂?”

  秦惜夜感嘆道:“不僅如此,你脈息游竄一股奇異的力量,或許因其流竄速度飛快,你無法察覺它的存在。”

  金魂!真的是金魂!他做到了!只是為何體內(nèi)的銀魂突然變成了金魂?

  激動過后,疑惑隨之而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最近可得到過什么機遇?”

  時緋清苦思冥想,“并未,不過,在溫家禁地里,倒是發(fā)生些事兒,我頭一次感覺到內(nèi)海處的強烈波動?!?p>  “你將事情詳細與我說說?!?p>  時緋清將當日發(fā)生在破渺山禁地內(nèi),自己所知道的事兒盡數(shù)道來,并詳細描述了自己身體的感知。

  秦惜夜聽罷,沉吟了良久,方感嘆了聲,道:“想不到神器與世家訂立契約之事并不是傳言?!?p>  “夜叔叔所言何意?”

  “你魂體的變數(shù)必是司星盤神力之故。被邪主奪去的司星盤多半已變成廢鐵?!?p>  時緋清驚得愕然。

  “盜取神器的賊不會蠢到讓神器沾染你的血,并用星元催動其運作??磥砟琴\是故意將司星盤的神力轉嫁到你體內(nèi)?!?p>  如果是這樣,現(xiàn)在一切說得通了,陸辰與陸白夙盜取司星盤后不但沒有離開,還堂而皇之拿來拍賣。

  可是,他們將司星盤的神力轉移到她身上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說不是他們,而是他。僅僅為了救她,還是迷惑所有人的視線?

  不管他們在神女莊拍賣司星盤出于什么目的,最后邪主的出現(xiàn),顯然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這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和邪主沒有半分關系。

  見時緋清由驚異到神情復雜,又到最后的沉默,料想他剛才對那盜賊之事有所隱瞞,也不再追問。

  “這司星盤暗藏星天之力,有克制邪祟的力量,可能連那邪主都被蒙禍,北礫禁地內(nèi)出現(xiàn)的邪主分身大概就是被司星盤里的星力所傷?!?p>  時緋清暗暗吃驚,原來那日殺了邪主分身的是這司星盤。

  “這么說,邪主這輩子都拿不到司星盤。”

  秦惜夜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這設定,邪主豈不得永遠困死在萬滄海域?不過,邪主這分身也不容小覷,還有他的蝦兵蟹將,這些年川泫一直深受其害。怎么突然有種天降大任,任重道遠的即視感?

  時緋清暗暗嘆了口氣,“夜叔叔,父親當年之事……”

  “當年,你父親遇害那一夜,我去過鳳翔閣。怕你年幼接受不了事實,我用偃術封印了你憶魄中關于這一夜的記憶,或許是這股力量沖開了那道封印,也罷,你已長大,這事你遲早是要知道的?!?p>  果然不是幻象。

  記憶中,父親像巨松般的身姿,在他童年撐開一片天空。他常說的一句話,“正直自持,萬邪不侵?!睂τ跓捫?,他也抱聽其自然的態(tài)度,從不刻意強求,時緋清知道,時年的真正愛好是書籍與彈琴。被軟禁在鳳翔閣的有一年,為了改變她的銀魂之體,一度沉迷于煉丹之事,當時的她還不知時年整日為何忙碌。后來,去地下煉丹室的時間少了,更多的是見他一個人靜靜待在鳳翔閣的書室和閣后的花林,或是看書,或是賞花,卻從未見他愁眉不展。他還會抱著小小的他認字,撥弄琴弦,卻也從不強迫她學什么。九歲之前的時緋清,是深受其影響的。而她之后的性格與人生,也似乎也沾染了這種樂觀、隨性的氣質(zhì),甚至有足夠大的勇氣,一個人去面對這個邪惡的世界。

  在離開鳳翔閣之前,她并不知道時年的過去,在后來門下弟子零星的傳言中才漸漸得知他的一切,無法想象那個鳳翔閣里的翩翩男子,過去一直生活在被家族漠視、冷待甚至侮辱之中。她也恨過,替父親不值,甚至想過報復,但最后都被對父親的敬重所取代,她知道父親這些年在耳濡目染教她,如何做人,如何處世。

  不過,盡管對于做人處事,一定程度上受了父親的影響,但時緋清畢竟時緋清,她有她的信念和理想,她絕不會像父親那樣,不去反抗,安于現(xiàn)狀,這種看起來與消極不盡相同的人生態(tài)度!

  “夜叔叔那夜又為何會去鳳翔閣?”像是隱忍著某種情緒,語氣平靜,但是眼睛卻熠熠閃光。在他的印象中,秦惜夜孤高自傲,潔身自好,目下無塵,心中始終慈悲憐憫,他和時揚并不是同一類人。

  秦惜夜仰頭望向亭外一角天空,那一角黑漆漆的,什么都沒有,依稀可見竹稍輪廓的天空。

  他輕輕嘆了口氣,“大概是我聽到一個小孩內(nèi)心深處的痛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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