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椽想向月川確認一件事,于是毫不客氣地直言問道:“月川,我實在有些好奇,當年你是怎樣騙過所有調(diào)查的人,為錦川洗脫罪名的?”
月川燦然一笑,笑得明媚如三月春風,直教人放下來慎心,她卻沒回應宇文椽的問題,扯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還以為宇文公子要疑惑于是不是錦川殺的太子,沒想到您這干脆就跳過了這一步,直接斷言了錦川是兇手?!?p> “我也曾和當年宗府院的人一樣,懷疑過蘭穆清,懷疑過薦息,甚至懷疑過良廣,不過我對良廣的懷疑僅限于懷疑他對真兇的幫助,對他們每一個人的懷疑都總覺得缺了些什么,最后,就當是哥哥我魔怔了,竟懷疑起月川來?!?p> 當年宗府院第一次調(diào)查平望宮時,來尋問的查官問過月川關于旭根草的事,她說宮中草粉剩了二兩,但當她去檢查數(shù)量時,草粉所剩已沒有那么多。
宇文椽基于這一層,特別關注了當時她那段時日對錦川停止用藥,說:“你報錯了草粉的數(shù),那時擔憂,停了一段時間對錦川的用藥?!?p> 月川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說:“那可是錦川的救命藥,我對錦川的身體可是慎之又慎,連他病都得自己親自來醫(yī),這用藥可是最最關鍵的一步,怎么能胡亂停用?”
宇文椽搖頭表示不信:“外人不知道倒也罷了,但以月川你的本事,稍微改變一下用藥的方式應該沒什么難處,畢竟那是你最熟悉的領域。”
“我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旭根草數(shù)量和對錦川停用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她是不信宇文椽能從那些個淺顯的舊時檔案里查到這些,要么是劉丞相在派他查案時告訴過一些當年鮮有人知的破案要密,如果不是劉相,那么就是......
月川想到這層,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忽就覺得宇文椽更“親切”了,也不再藏著掖著,倒想和他做個交易:“宇文公子好奇我,我也很好奇宇文公子,要不我們做個交易,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在幫誰做事,我就告訴你我當年做了什么?!?p> 宇文椽搖搖頭,對她提的條件不感興趣。
月川見此便是別有深意地錘了下他,道:“宇文公子英明神武,還專程跑來問我,倒不如直說已然知道太子一案的真相了?!?p> 宇文椽看她一直一副裝傻充楞的樣就禁不住想激她一下,于是道:“月川總想要真相,可真相其實不重要,如果重要,當年以燕遂或劉相一幫人的精明,要查清一個十幾歲女孩刻意隱藏的細節(jié)其實并不難?!?p> “......”月川臉色微不可見地一變,自是清楚他口中所說的十幾歲的小女孩是誰。
他又說:“當年皇上太后最后要禁止宗府院再查下去,他們極力阻止,必定是觸及了比太子之死更重要的事,月川,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月川擺擺手,一副并不想了解的樣子,說:“在我看來,沒有什么事能比太子的死更重要,那可是大狄的儲君。”
“如果我說,是關于你的事呢?”
月川覺著他這話好笑:“我是個外人,那可就更沒多重要了,倒是宇文公子得小心,如果最后你真要向劉相或者皇上揭發(fā)錦川就是兇手......我便讓整個大狄不得安寧!”
這話頗有說大話的意味,宇文椽卻是真的相信:“以月川你的本事,確實不是難事?!?p> 月川心覺他這話又有點太抬舉她了,便說:“這種事對于我來說還是挺難的?!?p> “真的嗎?薦家的人,席幕家的人,只要你一聲令下,誰不為你赴湯蹈火?”
宇文椽走近她,伸手從她脖頸處提起藏在衣里的掛墜,掛鏈的末端是個奇形怪狀的玉制符,“這么小小的一個玉符,號令的不僅說薦家席幕家,甚至連傳聞中的神兵也能號召出來。”
月川從他手掌里抽出玉符,悉心又放回衣里,罵他無禮,只說:“這可是本公主的寶貝,豈是你能隨意覬覦的?”
“覬覦這玩意兒的人可不少?!?p> 月川悻悻:“恐怕他們沒本事拿去。”
“了解月川的人都知道,月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還是頗有善心的......”
月川不贊同這話,她從不會自詡善良,甚至不屑于對人待以善意——“我從不是什么善人,這個世界沒有對錯,站在自己的立場別人永遠是錯的,而善意恰恰是最愚蠢的,是最不被這個世界需要的。”
宇文椽心知她說這話的意思,卻不認同她的話:“月川不信善,卻不是這樣教他的?!?p> 她帶錦川長大,時時都要如長輩一般教于他世間大道,偏偏自己還沒到能悟道的境界,總是教以最膚淺的道理,卻是除了“善意”這一條,她總會在他面前諄諄教言。
月川不是個柔情的人,但一提起她的錦川便似被觸到了心內(nèi)最軟的一塊,難得柔和了眉眼,難得言于真心:“對有些人來說,善良并不必要,但對有些人而言,卻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p> 她最是希望她的錦川是一個善良的人,首先就是要對自己的親人存以善心,就算那些人不曾善待他。還要對過往幫助過他的人心存善心,無論是遙遠僻壤當年收留過他的老奶奶,還是陪他一起長大的符香......
她教于他善,卻也會寬恕于他的不善,她很偏心,偏心到把這一切歸咎于是自己的罪惡。
當她知道真相時,沒想過錦川那樣做的原因,只知道,當下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護住他。
那一晚,她沒睡著,懷里的錦川也沒睡著,一夜無眠,第二天,東宮傳來了太子已死的消息。
那年那晚,時辰已經(jīng)很晚了,月川躺在床上睡不著,因為還在生病,她一直在發(fā)燒,總覺得頭痛欲裂。
蔻娘不放心她一個人呆著,便一直守在身邊,時不時給她換額頭上的涼帕。
月川病中氣不順,氣息一下深一下淺的,看著自家小主這么辛苦,蔻娘偷偷抹淚,她整日跟在公主身邊,公主怎么染的病她最是清楚不過,可對方是太子,公主不讓她到處亂說,就算再難過也得悶在心里。
月川迷迷糊糊的,聽到蔻娘小聲的抽泣聲,費力出聲:“蔻娘,我沒事的?!?p> “公主說話費勁,快別說了,睡吧?!鞭⒛锟此♀筲蟮臉幼邮中奶?。
“......好?!痹麓☉赜痔苫氐奖蝗炖?,蔻娘忙為她把被角掩好,月川本欲睡,猶豫一下,還是忍不住問起,“錦川他……還沒回來嗎?”
“還沒呢?!鞭⒛飮@氣,她也很擔心殿下,“都這么晚了,外面還下雪了?!?p> 月川已昏昏欲睡,眼瞼有一下沒一下的開合著,趁著意識尚且清醒,忙向蔻娘叮囑:“定是有什么事耽擱了......蔻娘,你叫人去把門口的燈點亮,等他回來時能看清路?!?p> 她細心周到,總會為他照亮回家的路。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月川感覺自己都睡了一輪,醒來自己覺著精神些了,便吩咐蔻娘快下去歇息,畢竟她也因為月川生病的原因守了好幾天了。
又過了許久錦川才回來,回來也不回自己的房間,直接竄到月川這里來了。
少年在深夜里獨行,肩上頭上覆了一層濕漉漉的薄雪,月川看見他時臉紅唇紫,冷得發(fā)抖。
月川心驚,顫巍巍地下床走向他,還沒走近,就被他沖過來的那一股沖勁撞得退后兩步,待穩(wěn)定住腳步,悄聲問起:“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月川,我好冷,好怕?!彼曇糁袔е澮猓d許是冷得牙齒打顫,興許是因為他話里的恐懼。
“別怕,月川一直都在?!痹麓ㄝp輕環(huán)住他身子安撫,“噓,小聲一點,你皇祖母在里面睡著呢,別吵著她?!?p> 錦川賴她懷里,他渾身發(fā)冷,一時貪戀她的溫暖,便將雙手收得更緊。
月川感到懷里的他還在發(fā)抖,也將他抱得更緊,悄聲問他:“是不是很冷?”
“好冷,今晚想和月川呆在一起?!?p> 月川本來還心疼他來著,聽到這話一時苦笑不得:“今晚不行,月川生病了,會傳給錦川的。”
他說:“我在尥元宮迷路了,那里又冷又黑,我好害怕。月川,那里好可怕,有鬼,我偷聽到他們說話,他們說要害月川和錦川?!?p> 他又說:“月川,以后你再也不會生病了,任何人都不能害你分毫!”
至今月川還清晰地記得這些話。
“奇怪......”這毒粉少了好多,當年月川檢查自己藥房里的毒粉時,發(fā)現(xiàn)稱出來的數(shù)量不對,她登時心里一緊,因為少的量足以殺死一個人。
她第一時間以為是被錦川誤用,便急忙叫來錦川給他把脈,脈象如常,她才松一口氣。
“怎么了?”錦川疑問。
“沒什么。只是這藥劑少了好多,擔心下人弄錯了?!?p> “如果別人亂拿了,月川會生氣嗎?”
月川回答:“當然,那種東西用錯了可不是開玩笑的?!?p> 盡管發(fā)現(xiàn)錦川身體無異,那段時間她還是不能放心,便停止的對錦川的日常用藥,且自己宮內(nèi)所有的藥都要經(jīng)過她的檢查,于此才避免意外發(fā)生。
“意外”卻還是發(fā)生了——太子因為這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