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川和錦洛慢悠悠踱到街口時,接兩人回宮的馬車已等候多時,錦洛率先上車,回身向月川伸手要拉她上來:“來?!?p> 月川沒把手搭上去,仰頭燦然笑起來對他道:“既然我都這么不開心了,錦洛是否應體諒下,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錦洛看她臉色,然后收回了手,他知她難過,更知她是不敢回去見蔻娘,怕蔻娘見她滿身喪氣也跟著難過。
蔻娘也算是帶她長大的人,她的心思便從來騙不過蔻娘的眼,錦洛體貼,看破不說破,只無奈嘆了氣,又裝作沒心沒肺道:“那你就自己呆著吧,本皇子回宮了?!闭f完就撩開車簾進了車。
月川目送馬車離開,心里念著錦洛的好,和錦洛在一起時總是最輕松愜意的,能肆意玩鬧,能坦然說心,樂時就不顧形象的傻笑,悲時就毫無顧忌的流淚,要是因為太多人在場繃著不哭,他也體貼地想辦法讓你舒解胸悶。
她真心當錦洛是親人,錦洛也真心當她是親人,這便是他們最好最純粹的相處方式。
可是她在錦川面前卻做不到這樣,這要怪她,對生了錦川壞心,有兒女私情,錦川也不笨,應是能察覺到吧,也應是會排斥她的這種心意吧。
他排斥著,卻對她的愛意下不了狠心拒絕,當著她的面對符香萬分體貼呵護,隱晦的告訴她,他愛的是符香——月川一直是這么認為的。
月川回去找了好久,才在街道的一個角落里找到被錦洛扔掉的白絹,興許是被風吹到這里的,被路上行人踩過已經(jīng)沾滿灰土。
稍微撫掉上面的塵土,指尖還能感受到絹布上的濕意,是方才流的淚,她得收好這塊白絹。
在這繁華的皇城街道上,四周皆是行人,月川被推搡著隨著人流向前,她毫無目的地,好容易找了個人稍微少些的街道,一個人漫不經(jīng)心地悠悠晃著,眼望前方,人群看不見盡頭。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猜想此刻錦川和符香應該回去了。
她其實想回宮了,可蔻娘看見她這樣又會問東問西,得讓自己開心起來才能回去見蔻娘。
“買糖嗎?吃糖能讓人心里甜,這樣就會開心了?!鄙砼詡鱽硪粋€小姑娘的聲音。
月川轉(zhuǎn)身,稍低下頭,一個比她矮了一大截的女娃娃,從衣著上看是個窮人家的孩子,懷里費力地抱著一個大竹棍,竹棍頂上稀疏插著冰糖葫蘆,已經(jīng)賣出不少了。
“我沒什么不開心的事?!痹麓ㄕf。
“可你這分明就是要哭出來的樣子?!毙『⒅钢难劬?,“你看這里都要流淚了?!?p> “胡說?!痹麓ǚ裾J,卻是打算付錢買一串,“你這多少錢一串?”
“三文錢。”小姑娘右手立起三根指頭,見月川驚于這價錢的便宜,忙又道,“不然沒人會買我的糖?!?p> “哦,那我買兩串?!痹麓ㄊ掌痼@訝表情,往袖里掏錢,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沒帶零的,打算直接給小姑娘整錢,也不用她找零。
“奶奶說過,家里就算再苦,也絕不能貪小便宜,更不能做欠別人錢這種事。”小姑娘說得頗有氣度。
這話聽得月川這種生在富貴家的人不禁感觸,亦是想起當年錦川在武邑縣的日子,就算再窮,也不會得不義之財,哪怕那是救命錢。
姑娘拿著整錢去街邊的一家店換了零錢,都是些很碎的小錢,她從中只拿出兩個銅板,其他悉數(shù)還給月川。
月川將一串糖葫蘆遞給小姑娘,對方卻疑惑著不接。
“拿著吧,專門買給你的?!痹麓ㄕf,她本就是故意買了兩串,原意就打算送小姑娘一串,這樣的年紀,其實最喜歡吃的就是糖吧,月川看出小姑娘時不時抬頭望那些沒賣出的糖,應是十分想吃的。
“為什么要給我?”
“你猜啊?!痹麓ɡ喜徽?jīng)嬉笑,然后又說:“我覺得你和我一侄兒很像,就想對你好點,怎么,小姑娘還害怕我害你不成?”
“這糖是從我這買的,害不了我。”姑娘挺機靈,終于伸手接過了月川舉了好久的糖葫蘆。
拆開面紙,嘗到了甜蜜滋味,小姑娘登時咧嘴笑起來,月川見女孩這么開心也跟著高興來。
莫名地要感嘆一下世事不平,最純粹的笑顏,最純真的年紀,本該像普通的小孩一樣,偏偏遭受人世不公。不知在那個貧苦的年歲里,有沒有人也送她的男孩吃糖糖呢,她的男孩有沒有被人溫柔以待呢。
“姐姐你是大好人!好人有好報!”女孩嘴含著糖,發(fā)音含含糊糊的向月川說,單純的小孩,只一串糖就把第一次見到的人當成是好人了。
“什么姐姐?”月川莫名有種自知之明,覺得這聲姐姐不適合她,又開起玩笑來,“差輩了,你得把我叫老一點?!?p> “姐姐明明年紀不大,卻喜歡被別人叫老,哈哈。”樂得女孩傻笑,月川頗得意,一時間心情也好了,舔著糖葫蘆,準備打道回府。
天色不早,街上的人少了一大半,走在街上也不再顯擁擠。
月川仍是一個人在街上走,她心情甚好,時不時往嘴里塞一顆糖葫蘆,嘴里搗鼓幾下便輕松地吐出幾顆山楂籽,不自覺哼著小曲,不多久就吃完了。
忽然間被后面伸出的一只手抓住,月川心一跳,嚇得她原來哼著的小曲戛然而止,滿心以為自己遇到劫匪了,驚慌地回頭。
“你......”下一刻驚慌變成驚訝,有憂有愁有喜,但更多的是懵。
他不是應該回去了嗎?怎么現(xiàn)在會在這里?
“找你好久?!卞\川隱約喘著氣,額上有些細汗,手心卻仍是涼絲絲的。
感受到自手上傳來的涼意,月川想起他的身子狀況,頓時有些心軟,語氣也軟下來:“你怎會在這?符香呢?”
“你才走不久,我讓家丁送她回去了?!卞\川邊說著邊直盯著她不移開眼,語氣里似有不滿:“本以為能很快找到你,沒想到找了好久?!?p> 月川一時有些無言以對,這話分明就是在怪她亂跑,害得他一番好找。她有些惴惴地試探問:“生氣了?”
“今天看來,確實是有些讓人生氣。”錦川說著生氣,拉著她的手卻是收緊不放,遠望著遠處的紫紅云天,似在回想那件讓他生氣的事,然后收回目光看向月川,“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
要么是她亂跑害他找不到的事,要么是給錦洛買禮物沒給他買的事,月川心里琢磨著,最后斷定是后者。不禁搖頭淺笑——這人,仍是小孩心性啊。
“當然知道,無非就像小時候那樣,你不滿于我只送錦洛那些小玩意。”她說著,心里又在琢磨該怎樣說才能讓錦川消氣,前提是幫錦洛保密,同時讓錦川相信不是她買禮物給錦洛。
錦川學她的樣子搖頭淺笑。這是他從小到大不變的習慣,常常學她,并且學得分毫不差。
居然猜錯了?月川頗懊惱,乖乖,怎么現(xiàn)在錦川的心思這么難猜,頹喪地攤手,“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現(xiàn)在我完全不知錦川的心事了?!?p> 聽月川這么說錦川倒看上去高興些,笑意更深了,眼瞼虛掩藏在眼底的悅?cè)?,原來他挺愿意聽到月川這樣直白的、不滿的說法,
“月川若想知道我的心事,又有何難?”湊上來在她耳邊,“只要月川問,我一定如實答?!?p> “既然錦川都說我猜錯了,那我也沒什么要問的?!痹麓ㄕf,心里又有些失落,她多想問問他和符香的事,又不敢。
錦川拉著她的手就走,弄得她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被他及時扶住。
“你好像誤會了?!卞\川自她頭頂傳來聲音,輕飄飄地傳入她耳中,雖輕,卻是驚得月川一顫,隱約知道錦川要說的是什么。
“怎么會?”月川裝作不甚理解他這話說是那方面。
“不是嗎?你以為我喜歡符香?!?p> “當然不是?!痹麓ǜ尚Γ嗳谎b著不懂,含糊地重復之前的話,死不承認。
“看來是我想錯了,不過月川就算是這樣以為也沒關(guān)系?!卞\川又拉起她繼續(xù)走,“帶你去個地方?!?p> “什么地方?”
“衣店?!?p> 到店里時那里已經(jīng)沒有客人了,只有幾個小廝在收拾。
“客官這是要買衣裳還是......”店家見來人,記得這是今天來過的客人,立馬嘴乖的改口,“有什么服務不周的地方?”
店家以為是因為今天這二位買家不滿意了,心里這想著該怎樣說,可又疑惑,這位姑娘今天來時身邊陪著的好像是她的夫君,卻不是這位啊。
莫不是偷摸約見的情郎?店家神色復雜,看過去的目光讓月川渾身不自在,她也在疑慮錦川來這的目的。
她正在疑慮中,便聽到錦川開口了,拉著月川的手收得更緊,鄭重其事地說:“店家,這是我的人?!?p> 驚得月川猶如五雷轟頂,當場愣住。
錦川又將呆愣的她半摟住,再次向店家強調(diào):“之前那人不是她的相公!”
“……”月川心里五味雜陳。她自認為是心情復雜,其實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時不敢接受心中的這份狂喜,只能五味雜陳了。
原來他今日的不悅是因為她叫了錦洛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