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王謀反
有了朱允炆的傳召，方青池終于離開了乾清宮，徐徐步入了謹(jǐn)身殿。因為她只身入宮，吃穿用度皆由朱允炆安排，因此今日的穿著也與她往常簡單的裝扮不同，霞帔上繡滿豐腴的芍藥，天藍(lán)的褙子云紋繁復(fù)，頭上戴著鑲寶石王母駕鸞純金挑心，耳朵上戴著金累絲鑲玉蝶趕梅耳墜，濃艷華麗，襯得她容貌格外奪目。
饒是曾經(jīng)日日對著她的魏澤，也不由得定定地盯著她。
這雙純凈的眼眸，曾經(jīng)對她寵溺溫柔，有心有靈犀時明亮如星辰的光，也有誤解彷徨時哀傷若秋水的暗。然而如今看到這眸子，方青池只感覺深淵寒冰般的冷，讓她整顆心都在幽深不見底的地方下墜。藏在廣袖下的雙手，幾不可見地微微顫抖著，她強(qiáng)自抑制自己，沖著朱允炆行了一禮，換上慣常的笑容：“參見陛下。”
朱允炆看向方青池的一瞬有些恍然，時光似乎又倒回文家初見，只是方青池已經(jīng)收起了往日里銳利的爪牙，搖身成了文家最年輕的家主，他心頭一冷，溫和而平靜地看向方青池：“家主請起。幾位卿家正說起，如何防范藩王之亂。家主如何看？”
因仍是未出閣的姑娘，方青池徐徐走到宮人布下的帷幔后面參與議事。她沉思了片刻，緩緩道：“觀其言，察其行，徐徐圖之?！?p> 朱允炆神色不虞：“家主還是不改初衷？”
方青池?fù)u了搖頭：“凡事皆講究名正言順，名不正則言不順。若沒有合適的理由便貿(mào)然動手，只怕會自亂陣腳。對于個別有異心但尚無異行的藩王，陛下可以以換防為由徙藩，或者考慮漢武帝的推恩令，逐步分化，徐徐圖之……”
“徙藩不是萬全之策，推恩令太慢了?！敝煸蕿商执驍嗔朔角喑氐脑?，“朕等不了?！?p> 齊泰和黃子澄對視一眼，心中均有驚喜之色，朱允炆素來仁厚，他們就怕他心有不忍優(yōu)柔寡斷，生生讓藩王做大。
方青池語氣溫柔堅定：“陛下，我知您決心效仿漢景帝削藩。如此，請恕青池?zé)o禮，為陛下推衍一番：漢景帝削藩有周亞夫為將，周亞夫在文帝時便幾經(jīng)征戰(zhàn)匈奴，驍勇善戰(zhàn)，忠心耿耿。陛下請看在朝中誰可當(dāng)周亞夫？老魏國公、涼國公已過世，開國將軍們僅剩耿老將軍，耿老將軍的勝仗都是隨著老魏國公、涼國公打下來的，從未自行帶兵，忠心有余，能力不足。魏國公姓徐，您敢用嗎？孫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F(xiàn)如今知完己，我們再看彼。漢景帝面對的七王之亂，劉濞則從未打過仗；而燕王追隨先帝南征北戰(zhàn)，沙場經(jīng)驗豐富。”
“當(dāng)年周亞夫率兵削藩，面對五倍于自己的藩軍，依然能夠大勝。七國的實力不是不強(qiáng)，但最終它們都滅亡了。朝廷與地方藩王之間固然有實力大小、強(qiáng)弱的差異，但最終鹿死誰手就在于順理還是逆理，中央討伐地方藩王，理順得很，那就必然會勝利；而地方藩王反叛朝廷，這個理是不順的，他們必定要失敗的！”黃子澄瞪著眼睛大聲道，話鋒一轉(zhuǎn)又道，“朝中將軍即使不如周亞夫，但朝廷的常備軍是燕王藩軍的三倍，何懼之有？”
魏澤沉默地端坐著，不言不語，自有一種水墨般雅致深遠(yuǎn)的韻味，如同新月銀輝，既不刺眼，也不黯淡，給身邊信任他的人溫潤可依的舒適感。只是低下頭的時候，在方青池視線可及的范圍內(nèi)勾了勾唇角，似乎在嘲笑方青池的自不量力。
方青池深吸一口氣，伏地拜道：“若陛下執(zhí)意要削藩，青池建議，先削燕王，直擊要害！”
“若是燕王趁機(jī)反了呢？燕王振臂一呼，其他藩王揭竿而起，朝廷危矣?！秉S子澄道，“況且燕王世子如今在京，虎毒不食子，此時的燕王不敢反也沒有名義反?！?p> “若從其他藩王開始，就給了燕王、寧王等藩王戰(zhàn)備之機(jī)，還涼了其他藩王之心，一旦有藩王造反，只怕舉國無人勤王。黃大人不要忘了，正是景帝弟弟梁王劉武，死命拖住吳楚的軍隊，讓周亞夫從容截斷七國的糧道，景帝最后才順利打敗七國?！狈角喑鼗氐溃劬Φ挠喙庖恢弊⒁庵簼?。
魏澤終于抬起那雙可以令世間萬物沉醉的眸子，徐徐開了口：“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他的話另有所指，似隔了久遠(yuǎn)的時光而來，水波般在方青池的耳邊響起，久久不能平息。
“正因如此，先動燕王的風(fēng)險更大。比較而言，朕選擇從其他叔叔開始?！敝煸蕿梢诲N定音道，他的目光牢牢鎖著帷幔后倔強(qiáng)的纖弱身影，“請眾位卿家給我的各位叔叔排個次序。”
“陛下，青池恕難從命！”方青池伏地不起，語氣堅決如鐵。若是真的削藩，只怕百姓休養(yǎng)不久便要再起兵戈，舉國上下又要生靈涂炭。
“既然家主身在曹營心在漢，也不必參政了。不如移居到瑤光殿，陪著朕的瑤妃解解悶?！敝煸蕿沙聊税肷危瑲鈽O反笑道。
方青池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只見到朱允炆眼中似遠(yuǎn)還近的失望疏離；魏澤也抬起了頭，望向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她心中一動，但不待她細(xì)想反應(yīng)，幾位宮娥便應(yīng)聲來到了謹(jǐn)身殿，向她欠了欠身，一邊扶起她：“方姑娘，隨我們一道去瑤光殿吧！”
直到方青池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黃子澄方才捋了捋胡須：“先帝在時，周、齊、湘、代、岷這幾個藩王就有很多的劣跡和不法行為，如今他們又在燕王暗中煽風(fēng)點火下蠢蠢欲動，從這些藩王身上下手可謂師出有名。而要在這些藩王當(dāng)中再選擇一個最佳的下手對象，那就是周王朱橚了?！?p> “周王與燕王一母同胞，若是燕王反叛，周王只怕是第一個沆瀣一氣的，削周王，斷燕王一臂。且燕王若出兵來救，那就是同謀；若燕王說情，則無異同謀，朕便有了削燕王的理由，倒不失為一個妙計?！敝煸蕿牲c頭稱是，轉(zhuǎn)而又蹙眉：“周王從小行事任性，可這削藩緣由……”
黃子澄挺了挺胸，面有得色道：“周王次子朱有爋，正在上告周王謀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