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燕王之思
文家中秋大宴后,方孝孺有些不大高興,但又沒法明目張膽地不高興,因為朱棣突然對他很感興趣,打著求教的名義日日登門;不僅登門,還拿了一本淫穢的艷情小說,叫做什么《金瓶梅》的,神秘兮兮地暗示自己什么。
朱棣坐在方府的正廳中,又氣定神閑地啜了一口茶,不斷地到方家走動,是門客姚廣孝的建議,方家是個新貴,得詔不得見,根基不穩(wěn),如果方孝孺是莫先生,就算朱棣得不到,也萬萬不能讓朱標(biāo)得了去;因此要造成他跟方家走得也很近的感覺。天家最疑心,一旦起疑,總沒有拆不散的君臣。
他是四王爺,方家趕不了他,方孝孺不喜應(yīng)酬,只能在家陪坐;唯一困惑的是,他有意拿出《金瓶梅》暗示,方孝孺接過翻了幾頁,臉便漲成了豬肝色,由驚轉(zhuǎn)怒的表情倒不似作偽。朱棣內(nèi)心尷尬了一陣,他原以為方青池怎么都不可能去看《金瓶梅》那種侮辱女人的書,方孝孺娶了文家家主,無法向正常男人一樣三妻四妾,看看《金瓶梅》望梅止渴,也倒是可以理解,不想竟然是錯了?只能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客廳喝茶,一邊豎起耳朵留意著這家中的動靜,喝夠了時間才回家。
方中憲方中俞兄弟忙著春闈考試,鄭睿忙著文家,趁著青池有些閑散功夫,青瑤整日里黏著長姐,問一些話本戲文里的事情,這一日正纏著問“思慕”的含義,方青池道:“思慕就是愛慕呀,比方說……”腦海中忽的出現(xiàn)了魏澤含笑的樣子,微微一怔。
可巧窗前有幾個婢女走過,悄悄地說道:“今日里燕王又來了,咱們借著送茶水瞧瞧去呀!”
于是方青池改口道:“比方說,剛剛經(jīng)過窗前的幾個姐姐喜歡燕王,你便可用思慕二字替代喜歡,顯得更加文雅?!?p> 方青瑤似懂非懂,眨巴著眼睛:“姐姐思慕燕王?”
方青池點點頭道:“對啦,就是這樣!”
可巧又有幾個婢女路過,偏偏就聽到了姐妹們這兩句對話,頓時驚得捂住嘴巴,直到走到前廳的回廊才竊竊私語道:
“你們可聽到了嗎?青池小姐居然思慕燕王殿下?”
“此話當(dāng)真?”
“那還有假,我經(jīng)過小姐的閨房,聽得真真切切,青瑤小姐問青池小姐:姐姐思慕燕王?青池小姐回她道:對啦,就是這樣!一字不差?!?p> 朱棣在前廳正豎起耳朵,此時聽得十分真切,心中不覺突突直跳:她竟然思慕我?這方青池古靈精怪,聰明伶俐得很,倒是很入本王的眼。
“怎么會這樣呢?我瞧著青池小姐與魏澤公子更般配呢!”
“魏澤公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閑散公子,陛下憐他孤苦,掛了個太子義子之名,哪比得上燕王少年英雄,戰(zhàn)場是個修羅,卸去戎裝換上常服,也是個芝蘭玉樹的儒雅男兒呀。哪有美人不愛英雄的?!?p> “那燕王殿下登門,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呀!為什么燕王殿下不求娶青池小姐呢?”
朱棣心道,對呀,我真是糊涂了,與其日日干坐,為什么不直接求娶方青池呢?眼下趁著太孫還未選妃,我若來個先下手為強(qiáng),至少讓方孝孺和文家與太子生出嫌隙來。轉(zhuǎn)念又想,光是方青池思慕我怕是不行,方孝孺明擺著是和朱標(biāo)一黨,鄭睿也是老頭子為朱標(biāo)選的家主,斷然不肯把女兒嫁給我。心里千轉(zhuǎn)百結(jié),想來思去,只認(rèn)定無論如何要娶了方青池,打定主意后,便再也喝不下去方家的茶水,急匆匆地回了燕王府。
魏澤那邊的疏桐也是個伶俐得力之人,與方家的小廝婢女混了個臉熟,立志要為公子盯牢了莫先生,今日打聽到了一個驚天的消息,忙不迭地回來稟告魏澤:“公子,大事不好!方府有人親耳聽到,青池小姐居然思慕燕王殿下!”
魏澤微微一怔:“燕王?”疏桐焦急又實誠地點了點頭,當(dāng)下把自己打聽到的話一五一十說給了魏澤聽,魏澤思忖了片刻,自蜀中起,自己便故意親近方青池,幾經(jīng)努力,方青池也只是待自己親厚些,唯一的一次親近,不過那日自誠意伯府回府路上的那次意外……想起少女肌膚溫潤柔滑的觸感,不覺撫了撫唇,又空握了一下拳,仿佛那柔弱無骨的小手傳來的溫?zé)徇€在掌心……隨即云淡風(fēng)輕道:“別人都可以,但燕王不可以。你且放心,莫說正學(xué)先生和文家家主不允,就算是當(dāng)今圣上,也不會允的。”
陳伯也聽到了疏桐的話,忍不住從后院走出來道:“我瞧莫先生實在很是麻煩,如果帶不走,不如直接殺了,我們再去赴建州之約,少主覺得可好?”
魏澤冷眼瞧他道:“陳將軍,建州只是武力的制衡,怎比得上安邦治世的奇才?”
陳伯撓了撓頭:“撇開莫先生是個小姑娘不說,綁也綁不得,殺也殺不得,實在麻煩得很。”
魏澤淡淡道:“陳將軍不必心急,莫先生是天下之才,目前王庭用不上,也可在朱家攪亂一池春水,王庭大可以坐收漁翁之利?!?p> 陳伯眼睛一亮,立刻拜倒道:“少主英明!”
只聽得嘎——嘎——兩聲長鳴,圍墻外飛來一只大雁,緩緩落在了石桌上,正是南歸的天氣,因此到了秋天,王庭那邊不重要的事情也用大雁傳信。疏桐機(jī)敏地卸下了大雁腿上綁著的一片薄薄的羊皮,邊笑邊展開道:“準(zhǔn)是王妃想念公子了……”聲音噶然而止,疏桐驚惶地轉(zhuǎn)過臉來:“王妃,王妃……”
魏澤見他臉色不對,一反常態(tài)疾步上前,奪過他手中的羊皮,看到“藍(lán)玉驕縱淫邪,王妃不堪受辱自刎身亡……”,只覺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陳伯見勢不妙,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扶著魏澤落座于石桌旁,又撿起跌落在地上的羊皮一目十行看了起來,看完最后一個字,悲愴大笑道:“忽必烈大汗何等磊落,竟被阿里不哥一族的宵小乘火打劫。黃金家族完了!”說罷跪倒在地,朝著北方拜了三拜,堂堂七尺男兒慟哭不已。
魏澤怔怔坐在桌邊,感覺到胸口一撥撥血潮翻涌,讓他整個人陷入眩暈的黑暗。許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等著眼前那陣黑色過去,手緩緩摸到石桌上的一杯冷茶,一口氣灌了下去,感到一陣冰涼從上到下在體內(nèi)蔓延開來,才微微恢復(fù)了神智。
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只知道自己使命在身,一旦完成使命,便可以與母親永遠(yuǎn)在一起了。如今天人永隔,他想見也見不了自己的母親了……魏澤的手抓著桌角,太過用力以至于關(guān)節(jié)都泛白泛紫,從齒縫中吐出兩個字:“藍(lán)玉!”聲音一如既往的空靈好聽,卻似來自地獄的召喚。
方家的消息畢竟不如文家嚴(yán)密,不到半天功夫,東宮也得到了消息,呂妃坐立不安地踱來踱去,距離選妃還有一段日子,若是朱棣橫插一腳,朱標(biāo)可就失了文家和方孝孺兩個強(qiáng)援了,當(dāng)下也拿定主意,把朱允炆叫到跟前,取出太子妃的玉佩,如此這般的交待了一番。朱允炆原本就屬意方青池,聽了呂妃的話,連連點頭稱是。
方青池和方青瑤還不知道,二人無心的一席聊天,竟惹出了天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