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非幸遇陛下，斯不過上蔡一布衣也

　　“臣，拜見陛下。”

　　李斯聽到陛下傳召，二話不說，立刻放下所有公務(wù)，前來見駕。

　　看著躬身俯首的李斯，嬴政面無表情的威嚴(yán)面孔，露出一絲異樣之色，一閃而逝。

　　嬴政從未懷疑過他對自己的忠心，可在家族利益面前，什么忠心都不值一提。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舍棄一切，忠君愛國。

　　這些個文臣武將，為何會對自己忠心？

　　那是因?yàn)樽约耗軌蚪o他們想要的一切，讓他們登上云巔。

　　“陛下？”

　　感到陛下目光盯著自己，似乎陷入沉思，李斯心中有點(diǎn)虛，小聲道。

　　“來，通古坐?！?p>　　嬴政收回思緒，笑了笑道。

　　“謝，陛下。”

　　李斯坐在了下方的席位上，然后態(tài)度謙卑誠懇的等待著陛下的下文。

　　“不知不覺，大秦一統(tǒng)天下已經(jīng)三年了?。　?p>　　嬴政頗為唏噓道，他沒有刻意板著面孔，言談也有些隨意。

　　這么多年了，李斯自從追隨陛下之后，還是第一次見陛下這個模樣。

　　不由心中暗暗警惕，陛下這是怎么了？

　　“是啊！在陛下的雄才大略下，大秦終于完成幾百年來的夙愿，一統(tǒng)天下，成就千古霸業(yè)?！?p>　　李斯心中暗暗警惕，可臉上卻掛著燦爛的笑容，對著嬴政道。

　　“非也，大秦能夠一統(tǒng)天下，全仰賴通古的功勞?！?p>　　嬴政毫不吝嗇贊美之詞，對著李斯大加贊賞道。

　　李斯剛開始還很開心，畢竟誰不想得到君王的贊賞？

　　可后面，越聽，他的心就越?jīng)?，陛下這是要干嘛？

　　捧殺自己？

　　譏諷自己？

　　陛下一統(tǒng)天下，自己的確出了力，可要把一統(tǒng)天下的功勞，全推給自己，這萬萬是承受不起。

　　無論是誰的功勞最大，那也絕不能大過陛下。

　　大秦之所以能夠一統(tǒng)天下，不只是秦國人才濟(jì)濟(jì)。

　　更重要的是有一位絕世英主，若非陛下知人善用，善納良諫，一統(tǒng)天下的霸業(yè)，還不知花落誰家。

　　想要打破數(shù)百年的天下格局，哪有這么容易？

　　稍有不慎，一子落錯，六國合縱圍攻函谷關(guān)的歷史便會重演。

　　秦國雖強(qiáng)，遠(yuǎn)沒有強(qiáng)大到以一敵六的地步。

　　滅國不難，難在要如何讓其它國家坐以待斃，眼看著秦國一個個滅過去而無動于衷。

　　唇亡齒寒的道理誰能不懂？

　　當(dāng)年昭襄王便想要一統(tǒng)天下，發(fā)動滅國之戰(zhàn)，可是呢？

　　引得六國同仇敵愾，六國聯(lián)軍兵臨函谷，險些葬送秦國數(shù)百年基業(yè)。

　　至此以后，昭襄王只能放棄一統(tǒng)天下的幻想，開始漸漸蠶食各國，最終帶著遺憾而去。

　　可就在陛下的手中，六國成了甕中之鱉，人人自危，離心離德，最終被大秦一一擊破，成就無上霸業(yè)。

　　六國王氏滅其四，王氏功勞可謂蓋世也？

　　但一統(tǒng)天下剛完成之際，王氏父子，王翦，王賁直接辭去軍務(wù)，領(lǐng)了閑職于咸陽養(yǎng)傷。

　　就是因?yàn)楣咨w世，樹大招風(fēng)，王翦一生謹(jǐn)小慎微，害怕引火燒身，方才舍權(quán)以自保。

　　越是站在高處，就越需要謹(jǐn)慎小心，否則一旦摔下來，那便是粉身碎骨。

　　陛下是在猜忌自己嗎？

　　李斯真的慌了，對著嬴政拱手一拜道：“陛下，臣對大秦，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請陛下，勿要聽信小人讒言?！?p>　　在李斯看來，定然有小人在陛下面前說了自己壞話，否則陛下今日斷不會來此一出。

　　多年來，陛下對自己一直信任有加，今日突然轉(zhuǎn)變，其中必有蹊蹺。

　　“朕知道。”嬴政眼神看著李斯，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哀樂道。

　　李斯被陛下盯的心中有些發(fā)麻，感覺有些坐立不安道：“那陛下今日這是……”

　　看著吞吞吐吐的李斯，嬴政接過話道：“這可不像通古你的性格?！?p>　　“陛下，臣冤枉，臣對陛下絕無半點(diǎn)不臣之心，臣可以向天起誓，如通古有二心，當(dāng)天誅地滅?！?p>　　李斯真的急了，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熬了這么多年，終于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秦國丞相，若是陛下猜忌自己，結(jié)果顯而易見。

　　要么等著無盡煎熬，被慢慢貶黜，要么自己辭官歸鄉(xiāng)，卷鋪蓋走人。

　　君臣不合，以陛下的威望手段，廢相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呂不韋當(dāng)年權(quán)傾朝野，還不是沒斗過陛下？

　　自己這個丞相比當(dāng)年呂不韋差太遠(yuǎn)了，陛下若想貶黜自己，根本不需廢半點(diǎn)心思，滿朝文武也無人敢替自己求情。

　　這一點(diǎn)，李斯深信不疑。

　　那些儒生也許不知死活，敢頂撞陛下？

　　但混跡朝堂多年的官吏，哪一個不是人精？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斯為丞相，逮秦地之陜隘，地不過千里，兵數(shù)十萬。斯盡其才，謹(jǐn)奉法令，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游說諸侯?！?p>　　“陰修甲兵，飾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祿。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國，虜其王，立秦為天子?！?p>　　“地非不廣，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見秦之強(qiáng)。”

　　“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親。”

　　“立社稷，修宗廟，以明主之賢?！?p>　　“更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p>　　“治馳道，興游觀，以見主之得意?！?p>　　“緩刑罰，薄賦斂，以遂主得眾之心，萬民戴主，死而不忘?！?p>　　“斯之為臣者，功足以蓋世恒久矣?！?p>　　嬴政沒有回答李斯，而是將記憶中，獄中上書稍加修飾，緩緩念了出來。

　　額！

　　李斯一臉懵逼，陛下這是要夸死自己嗎？

　　他差點(diǎn)就哭了，就算自己再不要臉，也不能把這一切的功勞都攬?jiān)谧约旱纳砩习桑?p>　　這其中的確大多數(shù)都出于自己之手，可想要完成這一切，若非陛下信任，李斯又何德何能完成這一切千古壯舉？

　　“陛下，臣萬死難當(dāng)，這大秦天下之所以有今日之盛況，皆仰賴陛下天恩浩蕩，雄才大略?！?p>　　李斯心底固然對嬴政這些褒獎之言，有些認(rèn)同，但萬萬不能認(rèn)，否則豈不是說秦之輝煌，全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通古你的確是千載難遇之良才，可若沒有朕的賞識，通古不過是上蔡一布衣?！?p>　　嬴政的聲音并不大，目光閃爍著炙熱的光芒盯著李斯道。

　　李斯張了張嘴，許久都沒有發(fā)出一個音符。

　　是?。?p>　　若非幸遇陛下，斯不過上蔡一布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