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申時眾學子紛紛向夫子拱手作別,回到各自家中。
江言拎著書箱隨著眾人向風府外走去。旁的學子三兩成對走在一起說笑著,人群中江言獨自一人走在路上,與周圍格格不入。
有人暗自打量著他,這個突然塞進來的人穿著貧寒,身材瘦小,想必是個寒門學子,且一進來就滿口胡言惹怒了夫子,眾人心里都有一桿秤。
此人沒有結交價值。
江言照著記憶沿著蜿蜒的走廊去尋舒大家,卻在走到風子譯獨居的院門前時被守門的小廝攔下,被告知舒大家早已離開。
江言目光掃過院里主屋緊閉的房門,今日出門前他為舒大家備下的傘正靠在門外,他垂眸不言,只安靜提著書箱朝府外走去。
他在風府正門外站定,靜靜等待著。
平陽這個時節(jié)多雨,原本還艷陽高照的天氣,隨著時間的推移,陽光被擋在了層層云朵之后,天色漸漸變暗飄起了小雨。
江言沒有傘,風府青瓦白墻只有大門前的房檐下能容身遮雨,細如牛毛的小雨從空中落下,拉出晶瑩剔透的一道白線,浸入衣衫里,透著涼意。
遠處的攤販開始手忙腳亂地支起雨篷,這樣細密的小雨最是煩人,連綿不絕往往要持續(xù)一整夜,很是影響生意。
若是走遠點尋個商鋪也能避避雨,可江言仍是固執(zhí)地站在風府正門外,任由細雨落滿身,目光一直落在正門,等著要一起回家的人。
雨絲細長綿密,不一會兒就打濕了江言的外衫,濕冷之意透過衣裳傳到皮膚上,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少了幾分血色。
門口的小廝見他這副模樣,心下有些不忍,但又顧慮風公子的交代,只朝那少年揮了揮手,“快回去吧,這雨凍人?!?p> 江言只微微低著頭,垂著眸子不言不語,腳下未曾挪動半分,被雨水打濕的額發(fā)貼在他秀麗的眉眼上,顯得他溫順又乖巧。
今天是他上學的第一天,舒大家說過待他放了學要與她一道回去,風家的小廝撒謊搪塞他,可他知道舒大家還沒走,既然這樣他就不能先行離開,得等著舒大家一起回去才是。
那模樣秀麗的少年冥頑不靈,執(zhí)拗地站在原地,風家小廝也只得嘆了口氣,風公子一向溫和謙遜,待他們下人也從不苛刻,怎么對這樣一個孩子抱有敵意。
風子譯居住的院內堂,舒云聽見了窗欞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坐在她下首的風子譯坐姿端莊,正執(zhí)筆寫著什么。
家里只又一把油紙傘,店鋪那邊新做的傘還未送來,也不知江言到家了沒有,申時下學按照他的腳程應當是到了,可別貪玩四處閑逛淋了雨。
她讓風子譯繼續(xù)寫,起身執(zhí)傘走到院門口,詢問著,“江言可有來過?”
小廝面面相覷,恭敬行禮,“敢問江言是?”
“我今日帶來的那位少年。”
兩個小廝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道,“來過,我們已經提醒他讓他先行離開了。”
舒云點點頭,順著落了雨的鵝卵石路望去,路兩旁的美人蕉含著花苞在細雨的滋潤下愈發(fā)艷紅,不知怎的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風子譯握著的筆始終無法落在宣紙上,內心搖擺不定,這次老師出的題目委實是有些難了。
知而不行,行而不成,知行不一究竟是個什么涵義,論述知行是千古不變的題材,可老師問的不單指簡單的知與行,這就難辦。
舒云對門口兩個小廝說道,“與你家公子說一聲,叫他仔細斟酌不必急于一時,今日我就先走了?!?p> “是?!?p> 書也懶得再進去拿,反正明日也要用,索性就放在那兒,她徑直撐傘離開,既然順手撿了一小孩,再怎么說也得多費些心思。
風府的正門終于開了,江言的眼神亮了亮,不過從里面出來的是一個褐衣小廝,他抿了抿唇,沉默地站在門旁不遠處。
“舒大家慢走。”
領路小廝彎著腰,態(tài)度恭敬得不能再恭敬。
“多謝?!笔嬖泣c頭致謝。
小廝點頭哈腰,唯恐態(tài)度不端引得大家不快,“哪里哪里,能為舒大家引路是我等為仆的本分?!?p> 舒云出了門,一偏頭就是自家小孩渾身淋得濕透了,伶仃地站在一旁,雨水順著柔軟的額發(fā)不住地往下滴著,一張俊秀綺麗的小臉蒼白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她。
傘撐在他的頭頂,連綿的細雨被阻擋在了傘上,舒云抹了一把江言臉上的雨水,“不是早就回去了嗎,怎么還在這兒?!?p> 少年臉上冰冷的雨水被柔軟溫暖的手心抹去,他垂下眼簾安靜地站著,“下學后一起回去……”
淋了雨寒氣侵襲,江言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被這樣難聽的聲音嚇到,他話說到一半閉緊了嘴。
舒云聽懂了,是因為她先前對他說等他下學后兩人一起回去。
把江言拉近些,讓少年瘦削的肩膀緊靠著她,傘在手中微微傾斜,將他整個身形都護在傘下,嘴里念叨著,“能夠過目不忘如此聰慧,怎么這件事卻這樣傻,下次學會變通一些,你先回去等我也是一樣的?!?p> 江言乖順地和她靠在一起,周圍雨絲纏綿,街道上行人三兩都行色匆匆趕著回家,誰也不愿意在雨中久留。青石板上有許多坑洼,雨水積蓄,路人不小心踩到就是一場災難,衣角被濺起的污水弄臟,鞋子也濕透了。
身上的衣裳早就濕透了,江言此時冷得手指尖都泛著白,嘴唇甚至隱隱透出些紫來,可他被拉著靠在舒大家身邊,走在空巷中,四周了無一人,憑空生出些不同尋常的想法來。
他和舒大家這樣就像是相依為命一般,其他人都進入不了這個屬于他們兩人的世界,他之于舒大家是特別的。
舒云急著回去給江言換衣裳,江言這個樣子怕是要著了風寒。她不知道緊挨著她的少年心里此刻卻想著走慢一點,再走慢一點。
庭院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時,江言漸漸回神。他在想什么,想獨占舒大家的好嗎,受著舒大家的惠卻還奢望著能博個特殊的地位,他骨子里還是帶著賤籍的貪婪。
舒云把他推進側屋,“把身上和頭發(fā)的水擦干,換上干燥的衣服后出來把姜湯喝了?!?p> 江言愣愣地看著塞進手中的干凈帕子,耳邊是舒云走去廚房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可他覺得這不能怪他,像舒大家這樣的人誰不想靠近呢,何況是他這樣出身泥沼之中的人。對他來說舒大家就是那救命的浮木,還對他如此溫柔,這讓他怎么會放任機會呢。
他將臉埋入帕子中,帕子上染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與舒大家身上的一般無二。
我只是想留住這樣的溫暖而已,為此使用一些手段也沒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