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么？”未及說完，李家同就看見迎頭飛來一本書，他眼疾手快，伸手接住，“這是干什么？”
“你還知道有芙蓉苑啊！我以為你又失憶了呢！”蔣堯把書奪過去，“天天只有我和家異在忙?！?p> 李家異輕輕笑著：“聽說什么？”
“昨天閑庭來了兩個人，還大鬧了一場，你們猜是誰？”
“誰？”李家異表示好奇。
李家同本來想吊一吊蔣堯胃口，她卻無動于衷，冷場了幾秒，只得往下接著說：“京城赫赫威名的慶王府，薩克達博魯老王爺?shù)膬鹤虞x成和孫女澤爾，后來還來了一個人，是老王爺家的遠方表親，你們猜又是誰？”
“你想說便說，不想說就算了?！笔Y堯冷著臉回應。
“大哥，你別故弄玄虛了。”
李家同討了個沒趣，撇撇嘴：“是賈族老，澤爾格格竟然稱呼他舅爺爺，真想不到他還是個皇族?！?p> “誰知道是哪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若來的是鄉(xiāng)間的窮親戚，他還會上趕著親自去接么？”蔣堯嗤之以鼻，“怎會在閑庭鬧起來？”
“澤爾格格驕橫跋扈，進了門不由分說就開始動手，阿翹姐可不管她是何身份地位，兩邊一嗆，就劍拔弩張了?！崩罴彝丝诓?，茶香竄入腦中和他一起沉思，“不過，慶王爺口口聲聲說是來做大買賣的，只不清楚到底是何買賣。”
“容姝也沒探聽出來？”蔣堯聞著新到貨的胭脂樣品，漫不經(jīng)心的問。
“沒呢…嗯？你怎么知道是容姝告訴我的？”
“廢話，你描述的這么詳細，除了容姝還有誰？難道是阿翹姐親自與你講的！”
李家異將帳本往前一推，眉心略顯凝重：“大哥，你又去閑庭了，叫大嫂知道，她定會傷心的?！?p> “我只是拿回先前的東西，你們別瞎猜了?！?p>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買賣？”蔣堯思忖起來。
“來江城，無外乎就是胭脂香粉，還能有什么？”李家異一語中的。
蔣堯任笑意爬上嘴角，她沖李家同挑挑眉毛，瞳孔閃出興味盎然的光。李家同心領神會：“放心，我會著人細細打聽，必不會叫林亦森搶了先?！?p> 縣長辦公室里，賈族老來回踱著步，他不是第一次來找縣長，卻仍舊感到別扭。這氣派高聳的辦公樓，在他眼里正如一個方方正正的黑匣子，像中秋節(jié)家家戶戶烙月餅的模具，把進去的人全都扣的方正筆挺，想隨意一點都不行。雪白的墻壁粉飾著一切太平，盛世就該有的規(guī)矩樣子，但規(guī)矩該由誰來定，這是個問題，男人們新式的西裝和女人們扭動的屁股都在嘲笑他的舊思想，他是被淘汰的一個。
賈族老不愿進來這里，他太古老，樓房卻太新潮，使得他從里到外都顯得格格不入，仿佛自己是剛從棺中爬出來的陳尸。寬闊通明的辦公室像個烤爐一樣蒸騰著，讓他坐立難安，他的威嚴、族規(guī)在這里通通失了顏色，如蒸汽一般揮發(fā)飄走了。他忽就沒了氣勢，這讓他極不舒服。
“賈老，怎么站著啊，您坐，坐?！币粋€胖胖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笑容和煦，一下子吹散了烤爐里的熱氣。
“尤縣長，您來了，”賈族老稍稍輕松了些，心里想著縣長也得對我如此客氣，他撣撣衣角，坐在寬大的皮質沙發(fā)上。
“小米，去給客人倒茶，來，您嘗嘗我這個，”尤縣長熱情有禮，一點兒當官的架子都沒有，他遞給賈族老一支香煙，嘴角咧到腮幫子。
“不了不了，您客氣了，”賈族老揚揚手中的旱煙袋，推辭著，“老頭子了，還是這口對味兒?！?p> 尤縣長也不多讓，左右看了看，見旁邊還立著兩個人：“這二位是……”
“哦，這是我的表外甥和他女兒，我表妹十五歲就嫁到慶王府，雖非正室，可也是正經(jīng)的側福晉。福晉又怎樣，無有所出，還不是我外甥襲了位！”賈族老說到這兒，連頭都比平時抬得高些，他捋著胡須：“今天來叨擾，是想給他們引薦引薦縣長您，以后生意上來來往往，免不了依仗您的助力?！?p> “嗬，榮幸榮幸，”尤縣長哈哈笑著，上前與慶王爺握手，看上去滿懷激動，“這要是擱到以前，我們連得見王爺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如今還能坐在一起?！彼鋈挥钟悬c惆悵，像是替對方惋惜，“唉！世道啊！總是一茬兒接一茬兒，改來改去的沒個定數(shù)，說不好際遇高低?！?p> 慶王爺眼圈發(fā)紅，跟著悵然，就差喊個理解萬歲了。他點點頭：“縣長真是體察萬民之苦啊！”
“哪里哪里，坐！坐！”
讓了座，上了茶，兩方云里霧里的客套了一陣，開始切入正題。
“縣長，他們此次來，是帶著大買賣的。”賈族老開了腔。
尤縣長眼珠在眼眶里轉了一圈：“哦？可否細說？”
慶王爺不愧是皇室，很有范兒的翹上二郎腿，仿佛這腿都閃著金光：“早聽說江城人杰地靈，這兒的胭脂香粉全國有名，京城都有的賣，我很看好這門生意。您也知道，家道中落，我這個王爺就是自己叫著玩玩兒了，好在手中還有些積蓄，可以干點兒實事兒。想來想去，我便帶著小女來此地，打算找到合作伙伴，投資擴建胭脂廠和門店，等做好做大了，于尤縣長您也是個業(yè)績不是？”
尤縣長眼珠掉了出來，彈到地上蹦了兩蹦，又跳回眼眶里：“這是好事，政策上有問題我定會大力支持，只是生意我可不懂，怎么倒先來找我了？”
“這么大的事哪能越過縣長私下辦呢？于情于理都不合適，規(guī)矩我懂，”賈族老叭嗒了一口煙，“還得您出面牽線搭橋，事成之后必不會忘了您的好處?！?p> 尤縣長笑得開懷，心里應承了但手還得擺著：“賈老既然找到我頭上，我定是盡力，什么好處不好處的，那是后話。王爺可有了目標？”
慶王爺看看賈族老，說道：“李老爺?shù)能饺卦飞饧t火、日進斗金，大有一番作為?！?p> “您打算投進多少？”
“三十萬?！?p> 尤縣長眼睛瞪的溜圓，嘴張的和眼睛一樣圓，他猛吸一口煙，穩(wěn)了穩(wěn)情緒：“芙蓉苑最近確是有聲有色，但我覺得…還是林榭閣保險一些?！?p> 賈族老一愣，他本意就是與李紹達合作，兩人合謀先在生意上吞掉林亦森，再把族長之位奪過來，最好是連人也趕出江城，自己兒子的那條腿可不能白白被費。聽尤縣長的意思是要與林亦森合作，那怎么行？這么好的機會和大筆錢財怎可便宜了他！
“嗯…李老爺那邊資歷更深厚些，不如…”
尤縣長面上含笑，語氣卻不容他人置喙：“賈老，林亦森算是你世侄，又是艾家堡的族長、領頭人，投資方面交給他最合適不過了?！?p> 賈族老自知多說無益，這事兒已無轉圜的余地，臉上只憋得青一陣白一陣，折騰了許久，卻為敵人做了嫁衣。他就說不能進黑匣子里來，進來就出不去，他已經(jīng)看見自己變成陳尸，趴在棺材里，眼看著棺蓋就這么蓋上了。
陳尸也得笑，對著縣長誰都得笑。
“縣長覺得妥當，我們便也妥當，就這么辦?！辟Z族老咽下一個蒼蠅。
“好！”尤縣長一拍大腿，“明天我先和林老板談談，然后咱們再一起坐下來細聊?！?p> “全憑縣長做主?！睉c王爺?shù)购軡M意。
翌日，林亦森被縣長秘書米小白請到了辦公室，他身著青色長衫，外面套一件米白色帶暗花的馬褂，一派商人該有的樣子。悠然的坐在沙發(fā)上，摸摸人中，這是他思考時的慣用動作：“米秘書，縣長請我來所為何事？”
米小白沏著茶水，動作嫻熟且機靈：“林老板，您還是等縣長來了聽他說吧，反正啊…是好事?！?p> “行啊，有你這句話就好?！?p> 尤縣長散了會就往辦公室趕，還是那么熱情客氣，林亦森像是看到個咧著嘴的皮球轱轆進來，一直轱轆到他跟前，他怕被撞上，趕緊站起身來。
“林老板，你還親自過來，快坐，小米，上茶上煙，好！這沒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币煌ǚ愿溃∶桌涞膸狭碎T。
林亦森暗道：不是你叫我來的嘛！我不親自過來，還找個替身來么？
他緩緩坐下：“您找我來有事？”
“啊…沒事，也有事，好事，關系江城和你林老板的大好事?！?p> 林亦森五臟六腑都往下墜，事兒好不好不知道，人肯定是歪的，他強自帶笑：“縣長請講?！?p> “賈老的王爺外甥來了你知道吧，還帶來了大手筆，他想出錢投資胭脂廠和鋪子，雖是落魄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出手就不低，這可是好事。”
“王爺想投資給我？”
“他們本意是芙蓉苑，”尤縣長斜眼視之，“芙蓉苑最近是比林榭閣高出一截，要不說還得我出馬呢，林老板，是我攔下了賈老的意思，誰都知道你和他有點過節(jié)，可他不敢違逆我，我讓他給林榭閣就得給林榭閣?！?p> “這恐怕不妥吧，畢竟是賈老親戚的錢。”林亦森聽出弦外之音，尤縣長明里暗里給自己邀功，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指不定憋著要什么呢。
果不其然，尤縣長開始作妖：“有什么不妥，你們合作，我來牽線，你是族長，這生意理應是你的，你不虧，一下就能壓下芙蓉苑去。錢財上來了，權利還不是你的么？族長之位誰還能撼動！他們老了，還能爭什么蹦噠什么，我在官面上坐鎮(zhèn)，你在族人中立威，以后還不是咱倆的天下?！?p> 林亦森不用摸人中也猜到了八九分，絕對不止這些，他轉了轉手指上的戒指：“尤縣長想怎么分？”
“哈哈哈哈…年輕就是容易上道，”尤縣長點上一支煙，吸一口，吐出一串白煙，“我不好多拿，但你知道，是我牽的線，不是我，錢就塞進李紹達的腰包了，這事兒傳出去他就得記恨我，我也是擔了風險的?！彼滞鲁鲆淮谉煟种副攘藗€二，反正轉了兩轉，“我要兩成，他們出三十萬，你出十萬，賺多賺少，我都是兩成?！?p> 林亦森倒吸一口冷氣，心想你還真敢張口，長得像個皮球，還真把自己當口氣了。此時他只想一腳把皮球踹出窗外，捋著陽光，有多遠滾多遠。心里怎么惡心，面上還得和順，商人的圓滑必得端持著：“縣長看得起我，我很感動，本不該推辭，但林某實在能力有限，這么大的架子我撐不起來，還請您另謀能人?！?p> “怎么，林老板這是嫌我拿的多！”尤縣長收起笑容。
“不敢不敢，這點兒分成跟您的勞苦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是我不才，沒那么大的能力?！?p> 尤縣長徹底板起臉孔，眼珠不再轉了，而是死死粘在林亦森臉上，他竟敢挑釁他的權威，賈族老尚不敢多說半個不字，憑他這個毛頭小子也敢！就憑他？
“林亦森，族長之位可不是皇位，還能世襲，皇位又如何？革了命，王爺也得看我的臉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急了我，我只能把生意做給李紹達，到時看你還能不能當艾家堡的族長。”
林亦森心中如火山噴發(fā)，一股股冒著火的巖漿從眼里流出來，咬著牙道：“你這是要強買強賣？”
“除了你就是李紹達，如果你不做，我就幫著他讓你的林榭閣都做不下去，你看著辦吧?！?p> “李紹達必會來搶?！?p>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林亦森，若在你手里失了這單買賣，你就別想在江城待下去了。”
“我盡力而為…”
“不是盡力，是必須，”尤縣長拍著林亦森的肩膀，“想想你妹妹。”
林亦森走到門口打開門，怒氣牽扯著他的臉頰隱隱抽動：“告辭！”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