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璉已經被錢津達挪進了聚劍山莊之內,他下榻的院子自然不同于其他,雖在山莊之中卻偏像一座獨立的院落。
楊臻隨花千樹進到別院深處,與轉廊而來的穆淳迎面相遇?;ㄇ渲苌磔p快,恭恭敬敬地朝穆淳拱手拜禮,穆淳卻伸手拉住了幾乎要徑直從他近前經過的楊臻問:“你臉色不好,身體不舒服嗎?”
楊臻面色可謂極差,卻也不是有什么大礙病痛,只是往這邊來的路上花千樹又與他說了一串令他走不動的話。
“事到如今,咱們不妨坦誠相待。我原跟聽鎮(zhèn)原侯世子差辦,你解了神女之圍后改從穆侯爺指派。除了間人刺殺聞訓古以外,崆峒山下的攔路之人也是我,鑒于有你打破我先前計劃的事在,本想扮成嵬名峴把你勸退,結果并未成功。丐幫那半塊夜牙璽是我從梧桐山莊帶出去的,既為興事找個由頭,又可提前引出找尋府庫的事。我也曾追殺過崆峒派那個小弟子,眼看就要在夔州逮住他了,結果又被你搶先一步。圍攻神女峰的事也有我在其中牽線搭橋,想著若是此事能成,之前刺殺聞訓古沒達成的目的也可實現了。這些事都在朝廷的換血計劃之中,試武大會勉強算是成敗參半,誰也不曾想到一夕之間竟然全被你掀翻了。”花千樹籠統地說了一通,眼見楊臻的神色越來越僵硬,忍不住嘆道:“我也是納悶,你把整個計劃攪得毫無收效,侯爺和世子竟然還容得下你,不得不嘆你命好??!”
臨進院前,花千樹又補了一句:“如果你真覺得對不住我,往后就不要計較那些事了。”
穆淳的話問出來卻久久得不到楊臻的回應,他越看越覺得楊臻的樣子奇怪得很,又問:“你怎么了?”
楊臻總算有了反應,但僅有的反應也不過是看了穆淳一眼。他的確有許多洶涌的情緒,只是死活不肯發(fā)泄給穆淳。穆淳還在變著法地問他話,他只抬手擺開穆淳,繼續(xù)往里去找穆璉。
花千樹果斷卻步,穆璉沒讓他進屋,那道門檻他就不能過。只是不進屋的話還要面對穆淳,放在從前,穆淳都懶得跟他多說只字片語,如今只是在穆淳面前站著他便覺得周遭莫名局促。
“怎么回事?”穆淳問。
花千樹據實已答:“屬下不過是與他說了幾句實話,我以為他都知道,不知為何會是這個樣子?!睏钫榇_實應該早就差不多都知道了才對,但那副接受不了的樣子又實在不像裝出來的。
穆淳深陷沉默,看花千樹的眼神中有些許株連的慍火。
院里兩人遲來慢往說了幾句話的工夫,楊臻便又從屋里出來了,其后還跟著背手方步的穆璉。
他們的對話十分簡單。楊臻進屋,穆璉一眼便看出了楊臻的異樣:“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累著了?要不咱們改日再聊?”
“嗯?!睏钫檠壑猩踔劣行└屑?。
僅此而已,再無其他余贅。兩人先后從屋里出來,楊臻一人埋頭前行,從穆淳和花千樹跟前徑直路過,后頭還有穆璉隨行相送。沒人敢攔他們,穆璉往回走的時候花千樹終于忍不住開了口:“侯爺……”
他以為所有的事都可以攤牌了,有恃無恐地跟楊臻??谝煌?,結果穆璉看起來似乎什么都沒說。
穆璉難得被吸引過去一點注意,側臉看了他一眼后噢了一聲,一擺手示意他退下并就此經過花千樹,臨進屋前又喚了聲:“淳兒,你過來?!?p> 就此院中僅?;ㄇ湟蝗恕KX得莫名其妙,真要論的話明明他與那父子倆才是一伙的,如今這么一鬧反倒搞他像個外人。胸中滿是不明,花千樹扭頭去追楊臻,起碼楊臻是他能開口問的人。追到場院之外好不容易找到楊臻,又被錢津達搶了先。
錢津達似乎是在大道交界必經之處等候了多時。
“小梅兄去見過穆侯了嗎?”
僅僅經過這短短幾步的路,楊臻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淡了許多,面對錢津達之時更有了一絲欲蓋彌彰的輕快。再簡單不過地一點頭,多的不用說,就已經足夠錢津達亂想了。
“如何?穆侯爺可有什么指示?”錢津達與他同行細問道。
楊臻搖頭:“沒什么?!?p> 錢津達顯然是不信,又道:“莫不是什么極為重要的事吧?若是侯爺有吩咐不便外傳,我不問就是?!?p> “嗯。”楊臻比他更配合。
錢津達只覺得被當頭擺了一道,赧然間稍微猶豫了兩分便有些跟不上楊臻的步伐。有奮起追上去的心,但心里又糾結、遲疑且憤恨。糾結于追上去也不知該如何問出自己想要的回答,遲疑于鎮(zhèn)原侯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只能告訴楊臻,憤恨于忙前忙后鞠躬盡瘁在鎮(zhèn)原侯眼中竟然還不如這個半路投誠的楊臻。
“錢莊主不追上去嗎?”花千樹悠悠地站到了錢津達身后問。
錢津達切齒片刻,最后還是松了口勁道:“你覺得我能套出他的話?”
花千樹瞟了他一眼,而后盯著楊臻離去的方向磨牙道:“我一直想不通,楊臻他為何總能與人更近一些?!?p> “是啊,真叫人討厭?!卞X津達何嘗不煩,幾下踱步之后,他又調過頭來打量著花千樹的背影說:“我聽說你跟楊臻老早就相識,怎么還會有此疑問?”
花千樹鼻息一聲:“正是因為相識甚早,有些困惑才會與日俱增?!?p> 錢津達聽了這話直想謔弄兩句,只是不過片刻斟酌措辭之間,他便意識到自己并無資格說嘲諷的話。他不得不面對的事實是,花千樹說的事近來切實也在他身上發(fā)生過。最近這些日子里,他一面覺得楊臻別有用心十分希望尤不諼替他辨明時局,另一面又覺得尤不諼婦人淺見并迫切地想接近楊臻搞清楚楊臻時時刻刻的想法——錢津達從未覺得世事會這般荒唐。
花千樹難講再去找楊臻如何如何,不過沒有理由找楊臻卻可以找個借口到楊臻周圍呆著,畢竟他到了荊州之后還未正式拜見過教主周從燕。
周從燕面對花千樹沒有太多負擔,僅有的顧忌也是因為深明楊臻的心情。至于花千樹對教主之位的想法和作為,周從燕不可能一點也不介意,但卻真沒有那般抵觸。她自我審視之時也意外于自己的坦蕩與沉穩(wěn),不只因為有許多令她安心的人在她身后支持她,也因為她已是今非昔比之人。于她而言,花千樹的野心并不足以成為她的掛心事,何況花千樹專程回來找她說的還是一些事過境遷、凡事向前看的話。
“教主,我知道已經做過的事說抱歉沒有什么意義,幸好如今咱們也算是殊途同歸了。”花千樹為忙里偷閑與他出來坐坐的周從燕斟茶倒水,“既然他要為鎮(zhèn)原侯做事,教主你應該也會幫著他一起為侯爺效力,我這么理解,沒有問題吧?”
周從燕接了他的茶卻沒喝:“可是神女峰不是我一人之教,教里的弟兄也不是我的家丁,我不會把我自己需求強加給神女峰?!?p> 花千樹眼中的戲謔頗為活潑,一句“你們的高尚光鮮亮麗”盡在不言中?!暗彼麚Q了個相對老實一些的表情說,“順者昌逆者亡,我當初想給神女峰找一條坦途,或許方法有些欠妥,但與如今你為神女峰籌謀之心是一樣的。我們身在江湖,與朝廷作對真的不是明智之舉?!?p> 周從燕堅持與他對視片刻后,目不轉睛地點頭說:“我知道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