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方后院日晷臺上的針影行至辰格之時,蘇緯和蔣固寧便到了嵬名峴的房中。
“小師父,我已經跟劉聶說好了,他也應下來了?!碧K緯有些猶豫,“可是帶他回藥師谷真的沒事嗎?”
“他救了你們,幫他自然是應該的,再說藥師谷也不是個生人勿入的地方?!睏钫檎f。他沒法幫劉聶把鏃釘取出來,就只能回去拜托林大爺了,總不能讓人好心襄助一場卻落個半身不遂的下場吧。
蘇緯飽讀《山海志》,沒踏進藥師谷之前還真當那里是凡人勿近的仙境,如今認得了,才知道它確實是仙境,只是沒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近人情。
蔣固寧也道事都辦妥了,他與嵬名峴也隨時可以動身。他拽著嵬名峴過來就是為了替他爹蔣文彬給丐幫搭手,如今始作俑者已死,他們自然也可以揚手離開了。
其實主要還是嵬名峴想走了……
周從燕把煎好的藥擱到楊臻面前說:“你七師兄說晌后就能走?!?p> 百里啟是真的在這里呆夠了。
楊臻捧著碗安靜了許久才說:“再等等?!?p> 周從燕從旁邊打量著他的模樣問:“你是還有什么掛心事嗎?”
楊臻抬眼把屋中的人看過一遍后說:“申德胥死得蹊蹺?!?p> 屋里的幾人紛紛疑惑,他們或目睹或聽聞,都是十分清楚當時情形的。
“他不是服毒自殺的嗎?”季菱納悶。
周從燕也覺得奇怪,“當時你們那么多人圍著,個個都是高手,有誰能當著你們的面把他殺了?”
楊臻總有疑惑,就憑申德胥發(fā)覺自己要死之時那個樣子便是蹊蹺的。
“阿衡,你在《山海志》里有沒有看到過一種隔空操控的毒?”他問。
“隔空?”蘇緯翻著眼睛似是看天書般地回想了片刻一拍手道:“殉蠱!”
“什么東西?”蔣固寧懵得厲害。
“從前竹葉青造出來的,好像說都是一對一對的,每套蠱里雌雄兩蟲,一個給人吃一個留在外頭,只要外頭的蠱蟲活得好好的,吃掉另一只蠱蟲的人就能跟沒事兒一樣好好活著,但外頭的蠱蟲要是死了,另一半蠱蟲就會立刻爆毒把人毒死,就跟殉情一樣,所以叫‘殉蠱’?!?p> “咦……”周從燕和季菱一陣惡心。一提起蠱蟲,她們便想到了那種彎彎扭扭地蛄蛹著的大胖蟲子。
“可是……真的會有這樣的東西嗎?”蔣固寧光是聽著就覺得不可思議。
蘇緯也道并不確定,這只是他從《遺孤紀》上看來的,并未曾切實見過。
“你是懷疑申德胥被人下了殉蠱?”嵬名峴問。
楊臻點頭。
想來想去,若真有隱情的話只能是如此了。他從《岐黃漫路》里看到過有關殉蠱的只言片語,如銀斑青蓮一樣,殉蠱也是藥師谷的污點之一,不同的是殉蠱記載的太過簡略,連中毒之例都沒有,完全不是被重視的樣子。楊臻十年前看來的這些東西,十年間也沒再用到過,如今已經有些忘了。
“若真是如此,是誰給申德胥下的蠱?”蘇緯問。
“那就該是申德胥背后的人了吧?”周從燕說。
幾人紛紛點頭,如此的話便是申德胥身后之人發(fā)覺敗事在即,所以殺了申德胥撇清干系。只是這人藏得實在嚴實,申德胥生前的諸多動作都未曾見有何人與他為伍過,如今便更難查證了。
蔣固寧揪心道:“這件事要不要告訴裴叔叔???”
“自然要說?!睏钫辄c頭。
“那你還走得了么?”嵬名峴看他。
楊臻鼻呼一聲,無所言語。這只是其中一樁,他更在意的事這些人為什么要這么做,就像去年崆峒和峨眉的事一樣,若是他能早些想到興事之人的目的或許可以少死幾個人。有了那兩個前車之鑒,他所想到的首先目的也就是裴小棠的幫主之位了。
“百里師兄應該不會讓你繼續(xù)呆在這兒了吧?”周從燕說。其實她也不愿意楊臻在這里多留了,她是喜歡湊熱鬧不假,可熱鬧若是讓楊臻不得安寧的話那還是算了吧。
“讓我看看?!睏钫檎f。
晌后,楊臻頂著日頭去看過劉聶之后,又轉去了裴小棠的房間,臨進屋之時,正好遇上了睡眼惺忪地在院中蕩悠的裴令聰。
“出來曬太陽?”楊臻問。
“昨夜折騰累了,今天可差點沒把我給睡死?!迸崃盥斖鶙钫樯砩弦粧煺f。從前他說這話多半是操勞過度腎虛體乏,但這回倒是真的被公務累著了。他抬手擋了擋耀眼的日光自嘲道:“說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要是放在我這,怕是早完蛋了?!?p> “賴床的蟲子餓死鳥,你也有你的好處?!睏钫檗壑彼募沽汗钦f。
裴令聰吃著勁齜牙咧嘴道:“我怎么覺得你不是在夸我呢?”
“你猜的沒錯?!睏钫檩p輕一笑,勾拉著他往裴小棠屋里一起去。
“干嘛干嘛,我還想再回去補補神兒呢……”裴令聰說。
“有件事,你得跟你爹一起聽聽?!睏钫檎f著,開門把裴令聰塞進了裴小棠的房間。
關于殉蠱的猜測,只能說與裴家這對父子知道。一來此事尚不確定,二來申德胥一直是獨來獨往的作妖,即便是興事呼群之時也并未有誰真和他明面著勾搭過,所以往壞處想的話,于裴小棠而言丐幫之內任何有本事的人都是他需要提防的對象。
裴小棠雖然也驚詫于世間竟然還有殉蠱這種奇罕物什,但對于楊臻關于幫內有人覬覦幫主之位的猜測他卻一點也不意外。
“這個幫主之位本來就是老幫主白白給的,在丐幫之中我既無聲望又無本事,若真能有合適之人,我讓賢也是應該的?!迸嵝√牡共⒉粴鈵?。
裴令聰可沒他爹看得這么開,拍案道:“爹你說什么吶!專門給你了就是你的啊,干嘛要便宜了旁人?”
裴小棠搖頭,他身為幫主守著天下第一大幫,自然不能一顧不顧地就撒手不管了,他道:“我是可以讓賢,但若是有人為爭幫主之位興風作浪耽誤丐幫,我自然是容不得他的?!?p> 楊臻倒是真佩服裴小棠的覺悟,這基本上就是半尊佛陀的境界了吧?
裴令聰理解不了裴小棠的想法,轉而問楊臻道:“若佟你是要離開濟南了嗎?”
楊臻點頭:“打算。”
“唉……”裴令聰一臉不舍,“你走了誰挺我呀!”
裴小棠搖頭笑道:“若佟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了?!?p> “我做的事都沒什么用?!睏钫樾@。
“瞎說!”裴令聰玩鬧著給了他一錘,“豁了命的事世上有幾個人做到?好兄弟!”裴令聰給了他一個熊抱說:“你放心吧,哥哥我也要改邪歸正了,我爹好說話我不行,我以后得好好替他防著底下那群不安分的老二們!”
裴小棠在一旁樂了出聲。
裴令聰當是他不信,好一番表決心之后又對楊臻說:“真的,若佟,反正我那酒窖也是你的了,你走的時候就加一輛馬車搬走它吧!”
“不至于吧?”楊臻也樂了。
“怎么不至于?”裴令聰按著桌子幾乎是要站起來了,“從前我只顧著跟女人橫七豎八地快活,從來都不知道我爹這個幫主做的這么辛苦,我今天把話說下了,你替我作證,要是我說到了沒做到,我就……我就出家敲木魚去!”
楊臻看著笑得前仰后合的裴小棠,咋舌道:“沒必要說到這樣吧?哪座廟能裝得下你???”
“我不管!”裴令聰算是打定了主意,“我就是要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