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倚景回到家后,已是黃昏了,整個沈家被籠罩在金色的光暈之下,美的像一幅古畫。
在她到家不久后,沈聘隨后也回來了。
沈倚景剛換下旗袍,穿上了一套尋常的家居服,小桃便急急的進屋來,說道:“小姐,老爺回來了,讓所有人晚上去正廳用飯?!?p> 沈倚景走了一天也有點疲倦了,便慵懶的開口道:“我知道了?!?p> 小桃看著自家小姐那幅妖嬈的模樣有些移不開眼,大家都說沈家大小姐美的脫俗,可他們卻不知道自家小姐也能媚的像個妖精。
沈倚景到正廳時,李霜霜帶著她的兩女一兒都到了,還有四姨太也到了,不聲不響的坐在一旁。
李霜霜為沈聘一共生了三女二子。長子沈桓墨,在哥倫比亞攻讀經(jīng)濟學(xué)博士學(xué)位,未歸。大女兒沈婉瑩,比沈倚景小了一歲,現(xiàn)在在英國留學(xué),也未歸。二女兒沈婉如,十六歲,在中西女塾念書。三女兒和幼子是對龍鳳胎,女孩叫沈婉婷,男孩叫沈卓爾,今年才七歲。
沈倚景回來幾天,這還是第一次見齊了她們,其實沈倚景也并不怎么想看見她們,沈老夫人也理解她,于是也很少讓她們出現(xiàn)在沈倚景面前晃。
三個小孩齊聲對著沈倚景喊道:“大姐好?!?p> 沈倚景淡淡的應(yīng)了一句,也沒有表現(xiàn)的有多熱絡(luò)和歡喜,因為一見到她們,她就會想起她娘親是為什么而死的。
過了一會兒,沈聘便進來了,沈老夫人身體不適,便沒有出現(xiàn)在家宴上。
沈倚景看著沈聘,七年不見,他頭上的白發(fā)也添了,面容也漸長了皺紋。
沈倚景壓下自己的情緒,語氣平靜的喊了一聲:“父親?!?p> 沈聘看了沈倚景一眼,想說些什么,可最終還是咽了下去,說道:“坐吧,坐下吃飯。”
在飯桌上,沈婉如,沈婉婷,沈卓爾會朝著沈聘撒嬌,說她們的日常,而沈聘也像個慈父般笑呵呵的望著她們,李霜霜則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時不時的給他們添菜。
沈倚景看著面前的場景,心口堵的慌,嘴里的菜也被咀嚼的沒有了味道,她想,如果娘親還在世,看著眼前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畫面不知道該會有多難過。
沈倚景的心也早已經(jīng)涼了,小時候,父親會為了沈婉若打她,用厭惡的眼神看向她,他只相信沈婉若說的話。
當(dāng)母親病重時,她一遍遍的求父親別走,可他就為了去看李霜霜生沈婉婷和沈卓爾,硬生生拽開了沈倚景的手,就這樣娘死前都沒有見到父親最后一面,而那個晚上,沈倚景一個人抱著宋清如的身體哭了一整晚,感受著自己娘親的身體從熱變成了溫?zé)幔詈蟊洌瑹o論她怎么喊,她娘都不回應(yīng)她,她開始會絕望的哭,哭到抽搐,后來淚流干了,也哭不出來了,她對沈聘這個所謂的父親一絲敬愛之情也消失殆盡了。
沈倚景最初的時候還會想要質(zhì)問沈聘,“為什么不愛她母親又娶了她?為什么要磋砣了一個女子的一生?為什么不愛她母親又讓她母親生下了她?”
她也很想告訴她母親,“看看吶,這就是你臨死都在記掛著的男人,到底值得嗎?”
可是,后來,沈倚景死心了,不在乎了,問與不問都不能改變些什么。
沈聘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沈倚景,開口說道:“倚景,你年齡也有二十三了,該成婚了,為父給你定了一門親事,是淮北九省的少帥,顧鳴笙。”
沈倚景聽完了,筷子“啪嗒”掉在地上,沈倚景真的覺得無比可笑,就這么想操縱自己的人生,用自己去鞏固沈家的地位。
沈倚景冷笑道:“我不會嫁的,你若是想要權(quán)勢,就讓沈婉瑩回來,讓她嫁,或許讓沈婉若嫁也可以?!?p> 沈聘氣的將筷子一摔,怒道:“我送你去國外念書,你學(xué)了什么,學(xué)會了如何忤逆你的父親?當(dāng)初我讓你留在國外深造,是你不聽勸,死活要回來,既然你回來了,那你一切就得聽我的安排。這婚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p> 沈倚景冷漠的看了沈聘一眼,嘲諷道:“我不想成為我母親的下場,我母親嫁你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結(jié)果呢,她得到了什么?她那么美好的一個女子,卻這一輩子都毀在了這里,毀在了你沈聘手里?!?p> 沈聘氣及,朝沈倚景臉上就打了一巴掌,頓時沈倚景白皙臉上就出現(xiàn)了五個手指印,讓人看著觸目驚心。
沈聘被氣的哆哆嗦嗦,舉著手指,指向沈倚景,“你,你個不孝女,我生你養(yǎng)你二十多載,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p> 李霜霜見狀,一邊給拍著沈聘的背給沈聘順氣,說道:“老爺,別氣了,別氣了,倚景還小?!?p> 沈倚景見狀,冷笑道:“不需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你怕是恨不得我離這個家遠遠的,不用和你的孩子爭財產(chǎn)?!?p> 沈倚景知道,沈老夫人今天晚上沒有出現(xiàn),怕也是默許了沈聘的做法。
沈倚景雙手狠狠的捏成了拳頭,努力的壓下自己的憤怒和不甘,眼睛閉了一會兒,睜開眼后便是一片清明,說道:“我嫁可以,不過以后我沈倚景和你沈聘便沒了關(guān)系,我用我后半輩子的歲月?lián)Q與你斷絕關(guān)系,此后,我不再是你沈聘的女兒?!?p> 說完之后,便決然的轉(zhuǎn)身走了。
最終,這場團聚的晚宴以鬧劇收場。
沈倚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的玉景閣的,渾渾噩噩的走回自己的房間,將門一關(guān),整個人的身體都無力的垂了下來,坐在地上,呆呆愣愣的盯著地板發(fā)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想。
沈老夫人聽到正廳的事情后,那雙眼也有了淚花,自責(zé)的說道:“是我這個老太婆對不起清如,對不起倚景吶,是我的錯?。 庇檬直瘧嵉腻N自己的身體,最后,因氣及攻心,暈了過去。
待沈倚景聽到老夫人暈過去的消息時,便立馬趕到了老夫人的住處。
沈聘怒火中燒的看了她一眼,沈倚景當(dāng)做沒看到,筆直的站在一旁。
老嬤嬤和醫(yī)生從老夫人臥室里出來,沈聘連忙上前問:“文醫(yī)生,我母親怎么樣了?”
“老夫人無礙,只是急火攻心,這才暈到了,平常多注意不要讓她老人家受刺激便可?!?p> 沈聘點了點頭,“好,多謝文醫(yī)生了?!?p> 對著沈伯說道:“你去送送文醫(yī)生。”
待醫(yī)生走后,老嬤嬤說道:“小姐,老夫人讓你進去?!?p> 沈倚景點了點頭,跟隨老嬤嬤進了臥室,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檀香,還夾雜著一股中藥味。
沈老夫人躺在床上,看到沈倚景來了,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容,“景兒,你來了啊!”
沈倚景微微笑道:“嗯,祖母,我來了?!?p> 老夫人看著站在她面前亭亭玉立的沈倚景,像是看到了宋清如的影子。
老淚縱橫道:“景兒,是祖母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親。祖母知道你不想嫁,可是這世道太亂了,你脾氣又倔,你身上能獲取的利益讓無數(shù)人虎視眈眈,不找一個有權(quán)勢的人護著你,待我百年之后,我怎么去地底下和你母親交待?!?p> 沈倚景上前握住老人的手,“祖母,我知道的,我會嫁的?!?p> 其實于沈倚景而言,林望之走后,她嫁誰都無所謂了。
沈倚景回到自己的臥室后,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塊懷表,懷表里鑲嵌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有一男一女,女孩上身穿著淡藍色刺繡上衣,下身穿著深藍色的裙子,手里拿著一支百合,烏黑的頭發(fā)梳著長長的辮子,笑容甜蜜;男孩穿著黑色的中山裝,氣質(zhì)中正,濃眉俊朗,滿眼都是自己身旁的這個女子。
嘴里只是喃喃的念道:“望之,望之,望之……”
翌日,當(dāng)太陽從東方升起時,陽光照射在沈倚景身上,沈倚景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些麻木,抬起頭,脖子有些酸疼,這才發(fā)覺自己趴在床沿邊睡了一晚。
小桃在門外敲門道:“小姐,小姐,顧家來人提親了,老爺讓你去前廳?!?p> 沈倚景一聽,整個人都被嚇的一個激靈,眉微蹙,心里暗想道:怎地這么快就來了,這怕是早就商議好了,自己怕是最后一個知道的,真的是可笑,就根本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
沈倚景朝著門口說道:“我知道了?!?p> 小桃聽著沈倚景的聲音有些嘶啞,便關(guān)心的問道:“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喝點熱水潤潤嗓子就好了?!?p> 沈倚景聽著小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便知曉人走了,深呼了一口氣,吐出濁氣。
嘲笑自己:沈倚景吶,沈倚景,虧你還是個追求自由的新時代女性,可是,還不是妥協(xié)了。
沈家前廳。
各種各色的聘禮擺在沈家前廳。
顧鳴笙一身軍裝的站在沈家前廳,站姿頗有點放蕩不羈,一雙桃花眼瀲滟多情,但此刻這雙眼的主人明顯有絲不耐。
徐英站在顧鳴笙身后,稱贊的說道:“少帥,這沈家的房子還真是有種古韻美,難怪世人稱它為‘晉城的蘇州園林’?!?p> 顧鳴笙聽完徐英的話,眉眼微挑,笑道:“需不需要本少帥做個主,讓你呆在這沈家當(dāng)個上門女婿?”
徐英聽完,咽了咽口水,他知道,現(xiàn)在少帥的心情應(yīng)該不怎么美好的,雖在笑,可那笑意卻并未深達眼低,徐英立馬閉嘴,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
顧鳴笙此時心正煩著,心情不爽到極點。
當(dāng)初父親讓他來晉城只是說讓他來恰淡交易有關(guān)軍糧一事,結(jié)果他來晉城之后,父親告訴他讓他娶沈家之女為妻,他剛開始也是百般不愿意,若是以南知道他從晉城帶回一個妻子,以南估計會折磨死他,可冷靜之后,理清當(dāng)前局勢后才發(fā)現(xiàn)沈家之女必娶。
父親在電話里告訴他,寧南政府和奉系軍已經(jīng)聯(lián)手,打算重新奪回贛、閔兩地,而如今顧系一派雖領(lǐng)地眾多,但也是所有人都覬覦的對象,開戰(zhàn)就需要錢,而沈家是最好的選擇,父親讓他盡快娶沈家女,越快越好。
顧鳴笙從口袋中拿出駱駝牌的煙,修長白皙的手朝著煙盒敲了敲,拿出一根煙點燃,緩緩放到嘴邊,煙圈靜靜的飄動,抽煙的人也在靜靜沉思。
“這便是顧少帥吧,果真是年少有為,頗有乃父風(fēng)范?!?p> 顧鳴笙轉(zhuǎn)頭,露出一抹謙和的笑,“沈伯父好,小侄也早就聽聞沈伯父經(jīng)商有道,是國內(nèi)知名的企業(yè)家,果然百聞不如一見?!?p> 沈聘聽完,開懷大笑,笑道:“外人夸譽了,夸譽了。來來來,你先坐?!?p> 隨后又朝著沈伯問道:“大小姐呢,怎么還不來?”
沈伯恭敬的說道:“剛剛讓小桃去喚了,小桃說,大小姐還在換衣裳?!?p> 沈聘點了點頭,“的確,是要好好打扮一番?!?p> 顧鳴笙一只腿架在另一只腿的膝蓋上,把手中的煙按在桌子上的煙灰缸內(nèi)掐滅,頗有一種風(fēng)流公子的韻味。
沈倚景走到前廳時,只聽見了男人低沉的聲音,似大提琴般渾厚卻又帶有磁性,不知那男人說了什么,竟逗的沈聘開懷大笑。
沈倚景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tài),平復(fù)了一會情緒,這才走了進去。
語氣平靜,毫無波瀾的喚了一聲父親。
沈聘笑道:“倚景來了,來,這是顧少帥?!?p> 沈倚景將視線看向沈聘所指引的方向,眼前的男人身著戎裝,劍星眉目,五官的輪廓感非常強烈,一雙眼風(fēng)流中帶點不羈,整個人氣質(zhì)卓爾不凡。
心里暗想道:這不是中西女塾的那個男子嗎!
在沈倚景打量顧鳴笙的同時,顧鳴笙也在看沈倚景。心里也微有些驚訝,沒想到是她。
今日的沈倚景穿了一件紫藍色撞色花紋旗袍,烏黑的直發(fā)盤了上去,修長的天鵝頸被立體的領(lǐng)子給包裹著,眼中盡是坦然,整個人都散發(fā)著靈秀之氣。
而一旁的徐英,心里是無比的驚訝,感嘆道:“自家少帥艷福真是不淺,晉城一個清冷的仙女,嶂北一個妖媚的蔣秘書?!?p> 沈倚景淡笑道:“顧少帥好!”
顧鳴笙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雖然在笑,但全身上下都透著一種疏離。
“沈小姐好!”
隨即,門口便傳來了李霜霜那嬌翠欲滴的聲音。
“老爺,家里來客人了,怎么也不告訴我。”朝著沈聘嗔怪了一眼,轉(zhuǎn)頭又看向顧鳴笙,笑道:“這就是顧少帥吧,果真是豐神俊朗吶!”
隨即顧鳴笙又自謙了幾句,前廳由于李霜霜的到來,變的非常熱鬧。
而沈倚景也不喜歡這種場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纖纖細手拿著茶蓋一下一下慢慢的散熱,動作優(yōu)雅,端莊的像古畫里的貴女,好像現(xiàn)在談的婚事,與她無關(guān)似的。
顧鳴笙雖表面上好像在聽,但也會時不時的掃視一下沈倚景。
“家父說,希望婚禮盡快舉行,越快越好?!?p> 沈聘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十天后,是個良辰吉日,宜嫁宜娶?!?p> 顧鳴笙看了沈倚景一眼,對面的女子雖然表面上云淡風(fēng)輕,但是一聽到婚期,手指捏著的茶蓋猛然收緊。
“好的,全憑沈伯父做主。”
沈倚景心里有那么一絲悲涼,自己的人生大事,就這么被訂了下來,自己未來的丈夫是一個才見了兩面的人,縱使有萬般不愿,也得接受。
顧鳴笙和徐英走出沈家后,徐英笑道:“沒想到當(dāng)初在中西女塾見到的那個女子便是少帥你要娶的夫人,這可真是有緣吶!”
隨即又說道:“可這沈大小姐好像不愿意嫁給少帥你,我看到沈大小姐雖然全程在笑,但那笑一點都不真誠?!?p> 顧鳴笙冷冷的瞥了徐英一眼,開口道:“下次你不用跟我出來了。”
徐英立馬噤聲,狗腿的給顧鳴笙打開車門,恭敬的說:“少帥,請?!?p> 顧鳴笙卻在暗自思忖,這該如何和以南解釋呢,這與沈家結(jié)了親就肯定離不得了,否則誰還敢和顧家合作,不得在背地里罵顧家背信棄義。
不過,顧鳴笙還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個人魅力產(chǎn)生了懷疑,他,顧鳴笙家世顯赫,相貌優(yōu)秀,畢業(yè)于德國軍校,見過他的女人眼神中全是喜歡,再不濟也有欣賞,當(dāng)初,他和蔣以南在一起,還是蔣以南追的他。
在沈倚景這里連多一個眼神也沒有,沒有愛慕,也沒有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