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竹馬
楚漠的心臟一滯,在段草草轉身進去的時候,幾乎脫口而出的低低的一句話,“我在這里等你。”
段草草驚詫地回眸看了一眼,又跟著晉衛(wèi)勉進去了。
只留楚漠一人在原地怔神。
他剛剛……說了什么?
楚漠看著手里那把紗扇,扇柄上似乎還留著段草草手心的余溫,他拇指與食指在上面摩挲,眼神幽暗不明。
晉衛(wèi)勉見到段草草的第一面幾乎想給她一個擁抱,可是這太不符合風俗禮儀,便只能硬生生地把這股沖動按捺下去。只是段草草說出那聲晉哥哥的時候,他一下子失了魂。
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們還在一起玩耍的溫馨光陰。
“草草,渴了吧,先喝點水?!?p> 晉衛(wèi)勉許久沒有見到段楠,這次想見,難免有點拘謹和靦腆。
段草草小口小口地喝著水,半張臉幾乎被杯子擋住,垂下的眼簾隔絕了她與晉衛(wèi)勉的交流。
她不知道要說什么。
她能感覺到晉衛(wèi)勉借著自己喝水的機會,仔細打量著她。
疏爾,晉衛(wèi)勉笑著嘆了一聲,“還好沒有如我想象那般?!?p> 段草草的睫毛緊顫,小聲問道,“哪般?”
他想象中的段楠是怎么樣的?
“我聽宮里的人說,你在這吃了不少苦……”話到這里,晉衛(wèi)勉抿了抿唇,眼中是掩飾不住的心疼,“都怪我,沒有早點去找你?!苯又?,又說起以前的趣事,氣氛倒是緩解了不少。
聞言,段草草嘆了一聲,因為系統(tǒng)禁制的原因,她無法告訴他曾經的段楠已經死了,如今在這具身體里的靈魂,從來沒有跟在他身后一起放紙鳶,也沒有與他一同許過愿,更不會輕快地喊晉哥哥等等我了。
晉衛(wèi)勉說起往事也是一臉的懷念與感傷,他看著段楠乖巧的神色,欣慰地笑了笑,“好在我還有機會彌補?!?p> 段草草抬起頭來,神色困惑。
什么叫還有機會彌補?
晉衛(wèi)勉滿腔柔情地執(zhí)起段草草纖細的手腕,聲音輕柔,“草草,我從仕途只為了你一人。昨日在朝堂上,楚恒答應我一個賞賜,我希望把你帶回去。你在這過得不好,我很心疼,也很后悔。往日我不在你身邊,如今我想用余下的時光極盡所能地彌補你,好嗎?你不愿待在宮里,我便帶你回家,娶你為妻,白頭偕老?!?p> 段草草呼吸一停,心中升起翻涌的慌亂,連忙把手腕抽了出來,急急道:“你別這樣?!?p> 他不知道她已經去了王府里。
可是她該如何和他提及這件事。
晉衛(wèi)勉也沒有急,只是伸出手輕輕將段草草散落至肩頭的發(fā)絲勾至耳后,聲音親昵,“沒關系,草草,你有時間想的,我會一直在這等你,直到你給我一個答復?!?p> 段草草從來未曾與異性如此親密的接觸,一時間汗毛四起,整個人幾乎懵了,下意識地扭頭拒絕,“我過得挺好的,你回去吧。”
說著又往后退了幾步。
“你騙我。”晉衛(wèi)勉神色偏執(zhí),嗓音高了些,“難道你被打入冷宮不是事實嗎?難道你還愿意在冷宮受人欺凌,過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嗎?你還對楚恒有情是嗎?他根本就不會在乎你這么一個小小的貴人!后宮佳麗三千,你一個單純至極的姑娘如何斗得過那些富有心機的妃嬪?為何不跟我回去,我會對你一世好,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想去哪就去哪,不被這皇宮的磚瓦城墻所束縛!”
幾乎是下意識的,身體的原身記憶發(fā)揮了作用,段草草不受控制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晉衛(wèi)勉的唇,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在皇宮里直呼楚恒的名字,他瘋了??。?p> 許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晉衛(wèi)勉又逼近一步,抓住段草草的手腕,四目相對,“沒錯,我是瘋了。我一想到你在這宮里吃過的苦我就難受,我就鉆心撓肺般的疼。他哪里比我好了,你說!”
段草草只感覺自己手腕被捏得發(fā)疼,幾乎掙脫不出來,眼中也帶出了點點晶瑩的淚花,看在晉衛(wèi)勉的眼中,便是他戳中了段草草的痛處,段草草一時接受不了。
“我們有機會的,草草,我可以和皇上說……”
段草草一步步后退,晉衛(wèi)勉一步步逼近,直到段草草沒有后退的余地,整個人都靠在了雕花窗邊。
她感到很不舒服,但是看到晉衛(wèi)勉的固執(zhí)的神色,又下意識地害怕,她兩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瘋狂的男性。
后面?zhèn)鱽硪宦曒p巧的貓叫。
晉衛(wèi)勉的神志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操之過急,草草已經開始害怕他了,他連忙松開段草草,神色愧疚。
“抱歉,我剛剛……”
“晉……衛(wèi)勉?!倍尾莶葑约河悬c叫不出那聲晉哥哥,她轉了轉手臂,低著頭,不敢看晉衛(wèi)勉的神色,聲音輕柔,卻讓晉衛(wèi)勉幾近發(fā)狂。
她說,“我有心儀的人了。”
果不其然,晉衛(wèi)勉根本不相信,反而諷刺地笑了笑,“是楚恒威脅你的?”
“不是……”段草草一副難以開口的模樣,“不是他,是攝政王?!?p> 阿彌陀佛,反正楚漠不在這里,拿他當一下?lián)跫茻o可厚非,算是報答他讓自己累死累活地伺候他了。
她剛剛確實被捏疼了,手腕上浮現(xiàn)出一圈紅痕,她的眼淚也是生理性的反應。幾乎克制不住。
而如今,她只需要維持好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眼淚嘩啦啦地掉,然后演出一幕藏在心里又無法演說的少女暗戀心事。
“怎么會?”
眼見晉衛(wèi)勉半疑半信的神色,段草草加了把火,順便將事實托盤而出,“其實在冷宮受苦的時候,是攝政王救了我,他給了我安定的生活,當時我?guī)缀躔I得快要昏厥,他把我?guī)У礁?,讓我從此不再需要留在冷宮潮濕的環(huán)境中挨餓挨打。他就像那個腳踏七彩祥云來救我的英雄一般,保護我,懲戒欺負我的嬪妃……”
半真半假的話往往更容易讓人相信。段草草充分發(fā)揮了表演技能,結合過去的事將攝政王楚漠的好吹得天花亂墜的。
而關于自己的愛慕……反正謊話不要錢,一句一句地往外蹦,說得聲情并茂,時不時地表現(xiàn)出少女含羞的神色,唬得晉衛(wèi)勉一愣一愣的。
段草草知道,沒能及時把自己從冷宮中救出來是晉衛(wèi)勉一輩子的痛。雖然戳人痛處挺不道德的,但是如果不戳,晉衛(wèi)勉恐怕一輩子都要活在這種自我折磨和后悔里面。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現(xiàn)在過得好好的,這就已經夠了?!倍尾莶萸檎嬉馇械匦α?。
想必原身在這里,也不會希望看到晉衛(wèi)勉一輩子因為她而愧疚。
陽光自雕花窗灑落,留下不規(guī)則的光斑,光影斑駁中,清秀的少年紅了眼眶,站在她面前低著頭,一個勁地說著抱歉,一滴清淚卻悄無聲息地掉落在地上,與陽光中飛舞的塵埃一起,安然落地。
這幾年來,他一直活在愧疚與煎熬之中,他總是恨年少的自己沒有能力,也無法說服段家的選擇,所以段家才走上了這么一條不歸路。
可是段楠做錯了什么???她那么天真,與他在一起玩耍的時候那么歡心,卻被家人送進宮中,在冷宮中消耗了自己的青春年華。若是他再有用一些,這些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了?若是他勇敢一些,早日踏入京城去尋段楠,他的草草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
若是段草草知道晉衛(wèi)勉的想法,也只能愛莫能助地說一句,你想多了,少年。也許段草草曾經是喜歡過你,可是兩家相隔太遠,又許久沒有聯(lián)系,她被禁足在房中,不準隨意出去走動。
在難得一次踏青的途中,她邂逅了一個溫潤而風度翩翩的少年,在桃花樹下,在滿天飄飛的花瓣中,少年微笑著道,‘姑娘,天冷怎么不多添件衣裳?’說罷,將自己的披風披在少女單薄的身體上,摸了摸她的頭,笑得溫和,‘有緣會再見的?!?p> 楚恒的溫柔對于情竇初開的少女來說簡直是致命一擊,這讓心中灰暗了已久的段楠如何抵抗?別說段楠,就算是如今的段草草,要是她游戲里的紙片人老公光是這么說一句,她也得在床上扭著身子發(fā)出雞叫。
段楠和晉衛(wèi)勉的錯過,只不過是時間和緣分的錯過罷了。
窗外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一聲貓叫再度響起。
段草草拍了拍晉衛(wèi)勉的背,嘆了口氣。
有始有終,也算圓滿。
在晉衛(wèi)勉離開的時候,他紅著眼道:“若是攝政王待你不好,一定要來找我,我一定會帶你走?!?p> 段草草哭笑不得,少年人的固執(zhí),真是……有點美好。
在她去窗邊看的時候,那只貓咪似乎已經走了。
她捏了捏仍在發(fā)紅的手腕,走了出去。
楚漠依舊在門口等她,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日頭已經換了角度,這個地方沒有蔭蔽,楚漠卻一直站在這里等她。
多少讓她有點感動。
她低聲一句,“你說到做到了。”
“嗯?!背娌桓纳匕研渥由险吹降目萑~拂了下去,壓下嘴角那一抹弧度,“走罷,帶你去逛逛。”
段草草眼睛亮了起來。
每次楚漠說去逛逛,那就是要給自己買東西。她當然求之不得了。
上了馬車后,楚漠讓人拿了冰塊上來,又放在段草草手腕上,冷聲道:“自己敷?!?p> 段草草接過來,敷在手腕上,冰冰涼涼的寒意讓她身體繃緊了一瞬,發(fā)出一聲抽氣。
楚漠還真是一個口嫌體正直的人。
發(fā)現(xiàn)了自己手上的紅痕,明明關心還要冷著臉說出自己敷這種話。
段草草嘴角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
死傲嬌!
馬車晃晃悠悠地出了皇宮,檐角的穗子也在搖晃。風吹過時,散發(fā)出一股好聞的谷物的味道。
楚漠在車中閉眼養(yǎng)神,段草草拿著冰塊反復碾磨。大熱天的實在是舒服,她又忍不住把冰塊放在自己出汗的脖頸上,克制著自己不發(fā)出一聲低吟。
“還疼?”楚漠睜了眼,往日陰翳的神色消失不見,在偶爾的陽光浸染下,帶了層柔和的濾鏡,模糊了棱角分明的臉。
此時的眼神看起來倒是有了分楚恒那溫柔的感覺。
這時候段草草才覺得他們倆是兄弟。
她翻轉了手腕,“還好。”
“怎么,他不帶你走?”
段草草一聽,老陰陽大師了,變著法兒地諷刺自己。
她泄氣一般,懶洋洋地靠在車廂內壁,“可能是嫌我丑了吧?!?p> 楚漠凝眉,眼神驟然銳利起來,“他敢?”
段草草沒說話,只是側著臉看向車檐的穗子晃得厲害。
其實就算幫她贖了身,帶回去的那個她也不是原來的她了。有什么意義呢?不過是換了個陌生的地方呆著,吃飽穿暖,繼續(xù)打發(fā)接下來的人生,這對于晉衛(wèi)勉也不公平。
她不是一個開朗的人,不會主動與人打交道。在王府待的這些日子,自雙柳走后,她與琳瑯和瑤瑤玩在一起,又受白管家的照顧,偶爾與楚漠斗斗嘴倒還是挺有意思的。
許是昨晚沒睡好,許是今日耗了神,困意如同瘋長的藤蔓般纏繞住了她,她昏昏沉沉地便睡著了。
楚漠瞧著對面的少女閉上了雙眼,似乎有些累,頭隨著馬車的晃動一點一點的,如同小雞啄米般,又迷迷糊糊地皺著眉醒來,扭了扭脖子,再度陷入夢境中。
他輕輕地起了身,將段草草抱了過來,靠在車廂側壁。
抱人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
段草草皺著的眉頭緩緩散開,面色變得安穩(wěn)起來。
楚漠閉眼,想起自己在窗外聽的那一切,莫名心中舒暢。反正那只貓也不是他放進去的。他不過是為了找貓“無意”聽到了罷了。
晉衛(wèi)勉出來的時候,哽咽著道了句,“好好照顧她?!彼唤o了晉衛(wèi)勉一聲冷笑,氣得晉衛(wèi)勉無話可說,怒然拂袖離去。
正當他罕見地來了睡意,一陣柔軟的觸感倒在他肩頭,又慢慢滑落下去。
楚漠下意識地睜眼接住了段草草的身體。
果然,這人睡相屬豬。
想是這么想,他輕微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有一下沒一下地碰著段草草蓬松柔軟的發(fā)絲,觸感極好。
若是白管家在這,一定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楚漠的嘴角竟然因為這種小事掛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