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1日。
一個小野每每夢到都會被驚醒的日子。
很多人說,生命往回看的時候,你才會驚覺,有些本以為稀疏平常的日子,原來是人生的風水嶺。
可從一年多前開始,小野就知道,今年的6月11日,注定不同尋常。
因為那天凌晨,也就是美國東部時間的6月10日下午,溪源將公布新一批合伙人名單。
對于小野而言,合伙人的意義始終在變。
剛進溪源的時候,它是奢侈品,能有,最好,沒有,拉倒。
過了兩三年,它成了必須品,必須得到了,才能證明她的能力,證明她值得被認真對待。
如今,它是陽光、空氣和水,只要她想真實、自由地活下去,就離不開它。
但小野知道,徐教頭并不容易糊弄。
雖然那日在餐廳,她算是默認了他的請求,但只要她一刻沒有把路演行程和投資者名單發(fā)給顧島,并抄送項目組的所有成員,徐教頭便一刻不會飛美國。
畢竟,在這場較量中,他更有等待的資本。
因為他們共同服務的機構(gòu),叫做投行。
盡管有黃大師的囑托,可相比某個年輕人的未來,賺錢才是投行頂頂重要的事情。所以徐教頭盡可以找出各種完美的借口,解釋缺席合伙人評審會的理由。
只是她,孟小野,只有這一次機會。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久到連小野自己都記不清了,她就認定,她的價值在于她的優(yōu)秀。如果有朝一日,她不再優(yōu)秀,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往前跑,進最好的大學,去最頂尖的公司,最早出人頭地,求得第一的心安。
可是這一次,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艱難。
她想跑,卻跑不起來,想躲,又無處可躲……
一晃,已是6月9日,離11日,不到兩天。
早晨九點多,小野躡手躡腳地進了溪源,發(fā)現(xiàn)徐教頭果然依舊篤悠悠坐在辦公室,完全沒有要飛紐約的意思,當即失魂落魄,轉(zhuǎn)身離開。
她今天絕不能和徐教頭當面對質(zhì),因為一旦對質(zhì),她除了發(fā)出那封罪惡的機構(gòu)投資者名單外,無路可退。
可就算不對質(zhì),她又有什么活路呢?
小野像個游魂,沿著陸家嘴長長的天橋,漫無目的地從一棟樓走到另一棟樓,卻又很快忘了,自己是否剛剛走過同樣的路。
似乎每一棟樓的入口都一模一樣,而每一棟樓里出來的人也都一模一樣。
茫然之中,一封新跳出的郵件把小野猛然“?!毙?。
發(fā)件人是王導,收件人是顧島,抄送了小野、徐教頭、鹵意思和一群公司律師、投行律所、會計師、浪跡管理層。
郵件內(nèi)容,是小野和王導早已擬定的路演安排——一份和徐教頭給出的全然不同的行程和名單。
小野直直盯著郵件,翻來覆去讀了十幾遍后,突然瘋狂地打給王導。
王導不是愛搶風頭的人,越過小野發(fā)出這樣一封郵件,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了解到了小野的困境。
可此時,小野已經(jīng)來不及多想王導是怎么知道的這件事,她只是對天罵道,王子超,你這個大笨蛋,你以為自己是誰,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你何必要為我背這個鍋,你明白做一個英雄要付出的代價嗎?
可是小野還沒能撥通王導的電話,鹵意思的電話倒先闖了進來,聲音因為六神無主而夾雜了各種中國地方口音:“王……王導犯撒子錯了……哪能就……就被開除了……”
“我馬上上來。”小野在大廳閘機前拍了下門卡。
“且慢!”鹵意思突然破音大喊,接著立馬壓低嗓門,“你先別上來,光頭徐在通緝你。”
小野動彈不得。
眼前的閘門打開了,可是那句“光頭徐在通緝你”,卻像一只怎么都掙脫不了的大手,把她一步一步往后拽。
拽向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拽向一個看不見的深淵。
再一抬頭,王導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小野面前,清瘦的臉龐,笑得桃花燦爛。
“……對不起,我剛剛不在……”
“就是趁你不在!”王導搭在小野肩上,瀟灑地仿佛剛拿了幾百萬的獎金,“我告訴你啊,過它個兩三小時,你再去找光頭徐。就說剛剛開完會,一看到郵件立馬飛過來承認錯誤,態(tài)度必須誠懇,最好再滴幾點眼淚。至于錯誤嘛,就是管教王子超無方,說好的由你來發(fā)路演行程,可王子超同學實在太過自我膨脹,偏要搶風頭,這就是用心不純,對天不敬,當誅……”
王導婆婆媽媽把自己罵了個體無完膚,小野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她是個混蛋。
只要她早一點明確拒絕徐教頭,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
而如今事已至此,她卻沒有哪怕一丁點勇氣,跑到徐教頭面前攬下所有的責任。
這一刻,小野終于悲涼地承認,人生就這一輩子,它不會給你時間改邪歸正,如果你想要得到更多,就只能一錯再錯。
“王導,我……”
王導打斷小野:“我什么我,小爺我自在的不得了。只可惜啊,本來想著,浪跡路演的時候,坐一趟私人飛機,但目前看來,這個人生小目標要緩一緩了。不過!”王導雄赳赳氣昂昂,“等小爺發(fā)達了,一定風風光光買它個機隊,一個島,停一架,代步工具嘛。”
當然,夢想是肉乎乎的,現(xiàn)實是血淋淋的。
王導買不買機隊,沒有人在乎,但小野還能不能活在溪源,卻是更重要的問題。
“俊哥……”徐教頭把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悶聲不響了五分鐘后,兇狠地撂起電話,“浪跡那邊可能搞砸了。”
“多砸?”俊哥瞇起眼。
“我一個手下……剛剛把另外一份名單發(fā)給了整個項目組?!?p> “手下?”
俊哥輕蔑的語氣,啪啪打在徐教頭早已扭曲的眼睛鼻子嘴巴上。但只要能自保,他可以被輕慢,被侮辱,被當成一條狗。
“是……一個叫孟小野的姑娘,她今年要升合伙人了,所以狂妄得很……實在非常抱歉,俊哥,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誰?”
“孟小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