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下子全黑了。
可小野不急著回家。
自從那日見過俊哥后，只要晚上沒什么事，小野就會待在浪跡。因為既然俊哥親自威脅她，就說明俊哥近日必有舉動，所以她要守在浪跡。反正浪跡上市前，她這個獨家承銷商總能找到來這兒的理由。
不知從哪天起，小野常待的那間會議室門口赫然掛上了“野宅”的銘牌，而隔壁顧島的房間則成了“孤島”，兩張銘牌還貼得異常近，挨在一起，一不小心就看成了“孤魂野鬼”。
第一次看到“野宅”的時候，小野忍不住翻了圈眼珠，準(zhǔn)備哪天往川頁爪杯子里擠滿滿一罐芥末，讓他當(dāng)抹茶喝。不過顧島對此倒是很開心，好像這四個字可以把他倆綁成一個命運共同體，還大言不慚地解釋道：“上市是一段孤獨而艱難的旅程，我們兩個孤魂野鬼，慘也要慘在一起?！闭f這話的時候，他的氣息里，邪惡泛濫。
可是這邪惡的笑容卻在小野腦海中揮之不去，“慘也要慘在一起”，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覺得那很慘。
不過每次小野來浪跡加班，最得利的卻是川頁爪——他自告奮勇承擔(dān)起給小野買夜宵的任務(wù)，然后向顧島報銷時，順便中飽私囊給自己買個第二天的午飯。
“老梁……以前是坤泰的嗎？”川頁爪再次雷打不動，準(zhǔn)時前來報道，小野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川頁爪眨了眨眼：“怎么可能！大大從來不從坤泰招人?！?p> “哦……前兩天我好像在坤泰看到他?！?p> “你看錯了唄?！?p> “真的嗎？”小野依然不放過老梁這個話題。
這兩天她想了想，如果能通過川頁爪的嘴，讓顧島產(chǎn)生警惕，也許是曲線救國的最好辦法。
但兩人的對話因為門外驟起的風(fēng)暴戛然而止。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顧島大步穿過一片片驚恐的眼神，直奔人群中心。
“半個小時前?！睌?shù)據(jù)總監(jiān)文達指著顯示器上的報表，“這是實時統(tǒng)計。按照計劃，投放的優(yōu)惠券總額為3億人民幣，可是今晚開始，使用優(yōu)惠券的交易大幅增加，截止半個小時前，已經(jīng)使用的優(yōu)惠券竟然有3.2億，超過計劃投放的優(yōu)惠券總額。所以我們查了一下投放出去的優(yōu)惠券，竟然有6億多。跑了幾次都是這個結(jié)果，公式不會有錯。”
顧島緊緊握起拳頭，關(guān)節(jié)白得瘆人，雙眼燒滿怒火，卻也死一般寂靜。
“老梁呢?！鳖檷u問。
“他母親在急診室?！?p> “為什么十分鐘前才通知我?！?p> 文達眼角偷偷看向浪跡的COO，田一默。
他一直不太敢直視田一默，因為那個女人比他這個搞數(shù)據(jù)的更有條理更有邏輯，也更加冷血更加無情，聽她說話，就像對著一臺精密計算、反復(fù)權(quán)衡的機器，永遠(yuǎn)不可能去反駁或推翻。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自從田一默加入浪跡以后，公司效率翻了幾翻。所以，雖然情感上，文達并不喜歡田一默，但他向來相信并服從她的判斷。只是這次實在茲事體大，幾個億恐怕是他下下輩子也還不清的，于是想來想去，文達還是偷偷給顧島打了電話。
果然，田一默眼神堅定，上前一步，話語里沒有絲毫猶疑和恐懼：“我已經(jīng)通知客服，所有還未使用的優(yōu)惠券一律失效。2000萬資損在我們的可控范圍內(nèi)，現(xiàn)在該做的……”
誰知，她話音未落，顧島隨手抓起一個陶瓷公仔，向她狠狠砸去。
公仔幾乎是擦著田一默的額頭，重重摔在背后的墻上，砸出一個洞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只有田一默依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死死盯著顧島：“你知不知道你差點砸死我?！?p> “如果我真想砸死你，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命了?！鳖檷u平靜地回答田一默，然后轉(zhuǎn)向川頁爪，“召回所有客服和工程師，即刻在網(wǎng)站首頁掛公告，已經(jīng)投放的優(yōu)惠券，正常使用?！?p> 說完，顧島徑直走向辦公室。
“不行，這個窟窿太大。”田一默不依不饒，追上顧島，“我同意，用戶第一，可前提是公司得活著，現(xiàn)在公司賬上沒有多余的資金可以承擔(dān)這筆損失。此次優(yōu)惠券為免費發(fā)放，按照條款披露，收回尚未使用的優(yōu)惠券，既沒有法律風(fēng)險，而且可以最大限度減少資損，合法、合理?！?p> 長長的一串話，顧島完全沒有理會，只是到了最后，他才站住，回頭：“合法、合理，就是對的嗎？”
小野渾身一震。
那不正是當(dāng)年她拋給他的問題嗎？他竟然還記得，是因為她嗎？
又或是她自作多情？
顧島并沒有看小野，只是緩緩冷冷地掃過每一張嗷嗷待哺的臉。
田一默緊咬著上下牙，可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她本就是財務(wù)背景出身，原以為遲早有一天能兼任浪跡COO及CFO，卻沒想到半年前顧島竟空降了蔣黎這么個外行做CFO。自那以后，她便憋著一股氣，這次她一定會證明，她，田一默，比顧島更擅長管理公司。
見大伙兒全愣著，川頁爪跳上桌子，大爪一拍：“怕什么，大大會缺錢？快點，干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一眨眼，已過丑時，辦公室里卻仍然座無虛席，就連一些與優(yōu)惠券產(chǎn)品并不太相關(guān)的設(shè)計師，聞訊后也陸續(xù)趕來?？头^(qū)域漸漸安靜下來，來電的客戶確認(rèn)了優(yōu)惠券能正常使用后，也就無需再多安撫?？杉夹g(shù)團隊卻心驚肉跳得多，幾個小時過去了，問題源頭依然沒有找到。
工程師們從起初大氣不敢出的交頭接耳，逐漸焦躁起來，放飛自我。
“我去，不能重現(xiàn)，怎么辦?！?p> “要不增大破壞性？”
“找死啊，哪個白癡用的二分法……”
“……”
喧鬧中，一個冷靜的聲音讓所有人不寒而栗。
“讓開?！?p> 顧島默默站在生煎包背后。
生煎包半張著嘴，許久，才緩緩被鄰座的同事攙扶著起身。其實他還沒起身的時候，顧島已經(jīng)搶過鍵盤，噼里啪啦一陣敲打。
“他會寫代碼？”小野吃驚地問川頁爪。
最近川頁爪的地位蹭蹭蹭往上爬，昨天辦公室空調(diào)壞了，他脫下自己身上破了好幾個洞的超人毛衣，硬要顧島套在T恤外，原以為顧島會給他一個大眼白，沒想到，顧島竟乖乖地說，好。下午見客戶的時候，客戶盯著顧島的毛衣評論了老半天，以為那是最新的爆款。
“什么叫會?。看笊?，好不好。浪跡最初的代碼幾乎都是他寫的，這些小朋友，喏，這個，還有這個，只是管管代碼而已……”
“他學(xué)的計算機？”小野喝了口水，暗自思忱。她明明記得顧島說，自己高中輟學(xué)……
“他需要學(xué)嗎？大大智商可是二百五，號稱電腦小詩人?！贝撟ι[瞇地望著顧島，好像那是他的小情人。
小野剛喝下的水，差點噴出來。智商二百五……她寧可做個平庸的人，也不要被夸得這么不三不四。
正想著，顧島放下鍵盤，朝著生煎包冰冷地甩下五個字：“來我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