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穿好了衣服,俺爹領我到工棚外面的水槽前,兩個人一起洗臉刷牙。俺爹在我面前說:“在家里天天有人侍候,洗臉水端到你的跟前。從今后沒人伺候你,大冷天也洗冷水?!蔽夷芈犞瑳]有說一句話。
洗漱后回到工棚里,俺爹用電壺燒了壺開水,拿出昨天路上吃剩的干糧,同我一起坐下來吃早點。他匆匆忙忙吃完早點,說工地上正在忙準備工作,后天要正式開工,一定要在開工前把我安排好。他現(xiàn)在就去找他的那位朋友,吩咐我別去工地上閑逛,被東西絆倒了,或是被東西砸了,那不是鬧著玩的。他關照完后,戴上一頂安全帽出了工棚。
俺爹出門后,我也走出了工棚,站定后抬眼向工地上望去。眼前的工地比俺老家的村子還大,聽俺爹說,這兒原先也是村子和農(nóng)田,現(xiàn)在要建造一個住宅區(qū)。這里總共要造十來幢高樓,已經(jīng)豎立起了三幢,俺爹在這工地,還要干上二年左右。工地上此時不見繁忙,兩臺高高的塔吊默默地聳立著,底下有幾個工人正在搬運建筑材料。
我出神地東張西望好一會,這時俺爹領著一個人,向我匆匆走來。俺爹走到我跟前說:“這是王叔,你快謝王叔?!蔽乙幌旅靼走^來,彎腰說了聲:“謝謝王叔。”眼前的王叔比俺爹年輕十來歲,他是工地上的電焊工,老家在安徽農(nóng)村。
王叔拍一下我的肩,笑著對俺爹說:“這孩子長得文靜秀氣,一點不像農(nóng)村里人,還這么懂禮貌,太招人喜歡了。”俺爹說:“真因為這樣,俺不想讓他在工地上干。幸好有你幫忙,先讓他去飯館里干試試?!?p> 王叔笑著說:“這孩子錯不了,我表姐一定會中意的?!苯又终f道:“我今天要去領材料,還要整理些東西,一整天都沒空。你認識我表姐,反正剛才電話里都談妥了,你自己領著孩子去吧,我不陪你們?nèi)チ恕!卑车φf:“那你去忙吧,要是有什么問題,俺回來再對你說?!?p> 那個王叔離開后,俺爹把我領進工棚里,要我收拾好自己的衣物和行李。他替我把被褥卷起,找根繩子捆扎好,一邊對我說:“那家飯館離這兒不遠,俺去過幾次。事情真湊巧,有個打雜的幫工,到現(xiàn)在沒有回店里,可能不想干了。王叔剛才打了個電話,老板娘答應讓你去干試試。電話里已經(jīng)談妥了,包吃包住每月七百元工資?!?p> 俺爹見我不做聲,接著又說:“工資雖然少了點,可是你剛從農(nóng)村出來,什么都不懂,就當是去學徒。你小子機靈點,別忘了關照你的話,干什么事都要認真?!蔽一卮鹫f:“俺知道嘞?!闭f著拎起行李袋,同他一起走出工棚。
俺爹肩扛著鋪蓋卷,領著我行走了二十來分鐘,來到一個城市不像城市,農(nóng)村又不像農(nóng)村的地方,在一家小飯館門前停了下來。他伸頭朝里面叫喊:“張姨在嗎?”店堂里這時沒有一個人,里面擺著四、五張桌子,墻上和地上臟兮兮的。
俺爹又叫了一聲,終于從店堂后面走出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有四十多歲年紀,長得胖乎乎的,腰上系著滿是油漬的圍裙,袖套上也滿是油漬。她笑著向我爹喊:“老徐來啦,快進來坐,站著干什么呢?”
俺爹領我走進店堂,放下鋪蓋卷后對我說:“快叫張姨,她是這里的老板娘,你以后得聽她的話,干活要勤快。”我怯生生地叫了聲:“張姨好?!?p> 這是個使我渾身不自在的場面,我對面站著滿臉油膩的飯店老板娘,她雙手叉著腰,瞪大眼珠上下打量我,像是在審視一只剛從樹上下來的猴子。
俺爹笑著說:“俺兒子名叫土根,他是個實誠孩子,頭一回進城里。他吃得起苦,你盡管使喚他,要是他做錯什么,你盡管教訓就是?!?p> 老板娘突然發(fā)出一陣笑,笑過后說:“瞧他長的模樣,文靜得像個女孩,像是從寫字樓里出來的?!卑车釉捳f:“是啊,俺后悔沒讓他念高中,要不該考大學了,將來興許能去寫字樓里上班?!?p> 老板娘點了點頭,然后說:“那就這樣吧,讓他留下來,反正都已經(jīng)說好了?!彼D(zhuǎn)身向店堂后面喊:“來富快出來。”
不一會出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老板娘指著我說:“他就是新來的。你領他去宿舍里安頓好,那兒正好空出一張床位?!?p> 來富領著我和俺爹要出門,俺爹對老板娘說:“張姨:那俺把孩子托付給你了,還請你多多關照。俺先陪孩子去宿舍,然后馬上要回工地,那兒有許多事情等著做?!?p> 老板娘對俺爹說:“你就放心吧,現(xiàn)在剛過完年,這幾天生意不太忙,讓他先熟悉起來再說?!比缓笮χ鴨枺骸澳闶裁磿r候帶工地上的朋友,上這兒來喝酒?”俺爹回答說:“一定會來的,等大家稍空些,俺領他們一起來。”他說完向老板娘道別,然后扛起鋪蓋卷,領著我跟來富一起出門。
來富領著我倆穿過一條坑坑洼洼的泥濘小路,不一會眼前出現(xiàn)了幾間破舊的平房,同俺村里的破房子差不多。來富走到一個門前,拿鑰匙開了鎖,然后領我倆走進去。
進門處是一架窄窄的,陡直的木扶梯,來富先爬了上去,然后我倆一個個上去。三個人走進一間屋子時,我又大吃一驚,那屋子矮得可憐,人走進去要低頭,里面放著四張小床,擠進去三個人后,想轉(zhuǎn)身都不寬裕。
來富指著一張空床說:“你就睡在這吧?!卑车唁伾w卷放到了床上,來富指著床底下又說:“底下有只紙板箱,正好放你的東西?!蔽叶紫律韥恚褞淼囊挛锓胚M紙板箱里,放不下的東西只能塞在床底下。
俺爹替我鋪好床后,抬頭打量了一眼天花板,他問來富說:“這屋像是加出來的閣樓,每月多少房租?”來富回答說:“每月四百元。房東太會做生意,把這破房子搞成了上下六間屋,全都租給外來打工的人。”
俺爹掏出香煙,遞一支給來富,然后對他說:“俺兒子頭一回進城里,他許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要靠你扶持?!眮砀晃丝跓熣f:“打工的人不都不容易,以后互相幫襯就是了,你不要太擔心。”
他倆嘮著話,我一句也沒插嘴,等來富吸完一支煙,三個人一起下了樓梯。走到門外后,俺爹要回工地去,來富也要回店里,俺爹又說了一番求他照顧的話,然后同他握手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