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0章 城頭對(duì)弈(一)
臘月凜冬,長安南城墻卻是燈火通明。
安門之上,角樓之中,陳平孤疑著打開棋匣,取出一子,略有些遲疑道:“陛下執(zhí)白,當(dāng)先落子?!?p> 劉弘不緊不慢的將棋匣放在右手邊,面色略有些詫異:“哦?”
“竟如此嗎?”
淡笑著搖搖頭,取出一枚白棋,劉弘有意無意的掃視著陳平略有些發(fā)白的面容:“朕還以為,無論黑白,均當(dāng)由丞相先落子呢···”
陳平輕攪棋匣的手頓時(shí)一滯,抬起頭,就見劉弘嘴角帶著詭笑,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棋子,放在下頜處,似是在思慮落子點(diǎn)。
已走上角樓,站在陳平身后的周勃見此,強(qiáng)自按捺著顫抖的聲線,開口道:“陛下此言何解?”
卻見劉弘饒有興致的抬起頭,隨手將棋子扔回棋匣,淡笑著看向周勃,不由譏笑起來。
“呵呵,此言何解···”
將目光移回陳平身上時(shí),劉弘已是滿臉正色:“倒是朕要問問,二位意欲何為?”
“丞相,意欲何為?!!”
話落,角樓內(nèi)頓時(shí)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陳平目光駭然的看著眼前,上身微微前傾,雙手扶于大腿之上,雙目緊盯自己的劉弘。
在陳平身后,周勃的呼吸已然粗重起來,不知是因?yàn)榭謶?,還是憤怒。
蟲達(dá)則如往常那般雙眼微閉,左手自然地?fù)嵩趧Ρ希塘⒑肷砗?;角樓邊沿處,則是手舉兩支火把,奮力揮舞著的老奉常劉不疑。
啪!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寂靜頓時(shí)被打破;正低頭思慮對(duì)策的陳平抬起頭,就見一枚長寬約一尺的玉印出現(xiàn)在棋盤之上。
順著玉印上那只瘦長的手,將目光上移,劉弘那張陰柔的臉便映入陳平眼簾。
“丞相若欲登九五,朕便是禪讓退位,又有何不可?”
“陛下不可?。。 ?p> 在角樓邊揮舞著火把的劉不疑頓時(shí)一驚,險(xiǎn)些就把火把扔下,跑來阻止劉弘!
就連萬年老面癱蟲達(dá),那靜如止水的臉色也是稍稍一變,目光略有些慌亂起來。
劉弘?yún)s是不理會(huì)近乎泣血的劉不疑,雙目炯炯有神,緊緊盯向陳平的目光深處。
陳平再也壓抑不住顫抖的身軀,強(qiáng)自撐著案幾站起,莊重的將冠帽脫下,緩緩跪下來,將冠帽放在身側(cè),沉沉一叩首:“臣,罪當(dāng)萬死···”
看著滿臉苦澀的陳平叩拜在地,劉弘將目光移向一旁的周勃,言辭間已盡是冷冽:“依絳侯之見,當(dāng)是朕與丞相弈棋,或是絳侯與衛(wèi)尉劍搏?”
循聲望去,蟲達(dá)才發(fā)現(xiàn),周勃的手已是收入懷中!
沒等蟲達(dá)施展眼神殺,周勃便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布,作勢(shì)擦了擦額頭,拜道:“臣,失禮···”
※※※※※※※※※※
南營外,老將在令校尉的陪同下屹立于寒風(fēng)之中,目光緊鎖在安門之上,那兩只不住揮舞的火把。
“咳咳···”
突然兩聲咳嗽,身旁的令校尉再度一慌,卻沒有再像上次那樣貿(mào)然開口;思慮片刻,才小心翼翼開口道:“夜風(fēng)甚寒,都尉還是回帳稍歇片刻,末將盯著安門便是?!?p> 老將卻是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稍微捋順了氣,便回過頭,贊賞的看向令校尉。
“學(xué)得真快啊···”
暗自夸贊著,老將打量起令校尉瘦高的身軀,似是自語般道:“倒還算是偉岸,就是瘦了些?!?p> 令校尉頓時(shí)一愣,一頭霧水的看向眼前眼冒金光,如相馬般打量著自己的老將軍;稍回過神,又略顯羞澀的撓了撓頭,嘿笑道:“末將年齒尚青,自是不如都尉雄武。”
聞言,老將頓時(shí)輕笑起來,神色略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須,語氣中帶上了蕭瑟:“老啦~”
“一晃數(shù)十載,高皇帝之血脈,亦已傳至孫輩···”
說著,老將面色稍稍一正,略作不經(jīng)意道:“也不知老夫百年之后,何人可掌飛狐;唉···”
嘆息著,老將目光不經(jīng)意的掃視著令校尉的面色。
卻見令校尉毫不猶豫的向北遙一拱手:“陛下圣德賢明,飛狐軍將佐之選,當(dāng)是已有章程。”
聞言,老將便不再掩飾目光中的贊賞,輕拍了拍令校尉的肩膀,面色滿是喜悅:“后生可畏?!?p> “后生可畏??!”
暢笑一番,老將喚來兩名軍卒,交代其緊盯安門之上,火把一滅,即刻來報(bào)!
然后搖了搖手,便沿著營墻漫步走去。
令校尉正要跟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小跑入營內(nèi),抓起一團(tuán)紅色布帛,才快步跟了上去。
老將正漫步思慮著,突感后背一暖,稍側(cè)過頭,才發(fā)現(xiàn)身上多了一件披風(fēng)。
略帶著淡笑,老將并未多說什么,只繼續(xù)向前走著。
“有一事,末將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將軍能否解惑?”
老將嘿嘿一笑,停下腳步,面帶鼓勵(lì)的看向令校尉:“且試言之?!?p> 令校尉稍作沉吟,便鄭重一拜:“陛下召吾飛狐將士至長安之郊,陛下之所圖,末將略猜得一二;然陛下既已動(dòng)刀兵,何不直殺···”
老將卻只是長嘆一口氣,繼續(xù)向前走去。
“陛下非不愿殺之。”
“實(shí)乃不能殺也···”
見令校尉意見面帶疑惑,老將輕笑著搖了搖頭,道:“且不論弒功臣之污名,單說此事能否成行,也未可知?!?p> “若陛下當(dāng)真詔令吾飛狐軍殺入長安,盡屠賊子,老夫倒真不一定奉詔···”
?。?!
“將軍!”
見令校尉頓時(shí)停下腳步,滿臉驚駭?shù)目粗约海蠈⒉⑽炊嘌?,只淡笑道:“令校尉莫不以為,長安真乃良善之地?”
“哼哼!”
“縱是高皇帝,亦有醉酒殺功臣之時(shí)!”
言至此,老將臉上已盡是肅殺!
伺候劉邦大半輩子,老劉家的脾性,老將早就摸透了——用之如錙珠,棄之如敝履!
回過頭,見令校尉依舊滿臉震驚,老將面色一正,語帶深意道:“長安,非良善之地···”
“稍有不慎,便是尸骨無存?。?!”
言罷,老將深深看了令校尉一眼,自顧自向營門處走去。
“老夫今日之語,令校尉早晚知其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