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譽穿著玄清色直裰,身姿似竹般堅韌,玉樹臨風(fēng)的站在她身后。
見妻子開口,他淡淡一笑霽月清風(fēng)。
“左右沒什么大事,劉兄說夜里太涼,便讓我先回來了?!迸嶙u抬眼瞧了瞧床榻上躺著的人,反問妻子,“憐憐怎么在你這里?”
裴譽說什么,王若蘭都相信。
她沒再追問本該當(dāng)值的丈夫怎么突然回來了,反而是抬起食指放在嘴邊,搖頭示意丈夫小聲一些。
顧遙憐沐浴后便一直牽著她的手,欲言又止。
一雙眼哭的紅腫。
即使后來被她哄著閉上眼歇息,卻也睡的不踏實,時不時會睜開眼來確認她是否還在自己身邊。
“出去說。”王若蘭怕驚擾顧遙憐歇息,起身披了一件外衫,扯著丈夫的袖口到了外室。
王若蘭和裴譽都畏寒,故而屋內(nèi)的窗戶關(guān)的很嚴實,透不進來一絲風(fēng),似把所有的喧囂都阻在門外。
她給裴譽倒了一杯茶,說起了今晚發(fā)生的事情。
顧遙憐和她一起用過午飯后便回了長安院。
王若蘭夜里總是咳嗽,所以很少和顧遙憐一起用晚膳,怕嚇著孩子。
和從前一樣,她在用晚膳前吩咐鐘媽媽送了一些開胃的小菜去長安院。顧遙憐身邊的丫鬟們也和往常一樣伺候著,沒有半點異常。
可誰知剛過了戌時,顧遙憐的貼身丫鬟香霧就跑回來,說出了大事。
香霧說顧遙憐偷偷跑去喜鵲湖上找柳鈺,又糾纏著柳鈺不放,她一個下人阻止不了顧遙憐胡鬧,只能回來告訴三房的人。
顧遙憐年幼時身子單薄,所以王若蘭曾教過她習(xí)武強身。
若是顧遙憐真的想糾纏一個人,香霧的確阻止不了。
“你說我是怎么了?”王若蘭嘆了一口氣,“我居然相信了一個丫鬟的話,我……我糊涂……”
若是她沒有相信香霧的話,季氏方才也不會借此為由,對顧遙憐咄咄逼人。
在王若蘭的心里,顧遙憐終究是個孩子。
“沒事了?!迸嶙u聽了這話,便知道顧遙憐并沒有真的告訴妻子所有的真相,“你也是擔(dān)心她在外出事?!?p> “這燕京城內(nèi)不太平,又恰逢乞巧節(jié)不設(shè)宵禁,兵馬司這邊安排巡城的人手,都比平常多了兩倍。”
裴譽給妻子倒了一杯熱水,讓她暖暖手。
夜里吃茶,妻子會睡不好。
“你說,明兒要讓鐘媽媽送香檀和香霧回柳家?這事不如交給我來辦?!迸嶙u試著說,“我也要去柳家辦點事,順手便送過去了?!?p> 顧遙憐會瞞著妻子,無非是怕妻子擔(dān)心。
王若蘭如今的身子,不宜太過操勞、憂心。
“會不會太麻煩你?”王若蘭皺眉,“內(nèi)宅的事情,我能處理好?!?p> “這算是什么內(nèi)宅的事?憐憐是你的侄女,也是我的親人。我這個做姑父的,順路辦點小事,怎么就成麻煩了?”
“若蘭,我們是夫妻,你何必見外?”
裴譽的聲音溫柔,像是三月里的融融春水。
王若蘭抬起手來壓住唇,又咳嗽了幾聲。
裴譽趕緊起身,重新找了一件稍厚實的大氅給王若蘭披上,像是恨不得把她裹成一團。
王若蘭失笑,“我沒事?!?p> 她轉(zhuǎn)頭看著室內(nèi)一直未曾醒來的孩子,又說,“佩之,我不想柳家把憐憐接走?!?p> 她同顧長鳴雖是義姐和義弟,但是父輩們?nèi)ナ篮?,兩家來往就少了?p> 按理說,顧遙憐是應(yīng)該養(yǎng)在柳家的,畢竟柳家是顧遙憐的外家。
“柳家派了幾波人來,說是要接遙憐回柳家小住幾日。連遙卿都親自同我說,她記掛這唯一的妹妹?!蓖跞籼m眼里的神采消失的干干凈凈,“我是應(yīng)該讓她回去的,畢竟柳家是她的外家,遙卿是她的嫡親姐姐?!?p> “可是我舍不得……我怕……我怕啊!”
王若蘭的眼眶微紅,“我至今都會夢見,遙憐一歲的時候,我同鐘媽媽去柳家赴遙憐的歲禮?!?p> “當(dāng)時我怕麻煩柳家人,便獨自去瞧了這孩子。誰知,她居然被人隨意的丟在小床上。大人們都在外吃酒,這孩子身邊卻沒有一個丫鬟婆子伺候?!?p> “她不過是個一歲的稚兒,本該學(xué)說話學(xué)走路的時候,身邊連個教她說話、走路的長輩都沒有,她身邊唯一的奶娘也是個木訥的啞巴。”
王若蘭說著,猶墜冰窖。
她還記得小床上的孩子,沒有稚兒該有的神采,不哭也不鬧,像是個精致卻沒有活人氣息的木偶。
她心疼極了,和柳家人大吵一番后,便提出了要帶顧遙憐回永昌伯府。
柳家人不同意,而伯府內(nèi)的人也勸她,或許都是誤會,是下人們偷懶。
可是孩子都這樣了,還能有什么誤會?
她本以為孩子遲鈍,一歲了還不會開口,連咿咿呀呀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她明白柳家人壓根就不在乎顧遙憐這個外孫女。
現(xiàn)在,顧長鳴不止要回京,還會升官得到賞賜。
這個時候,柳家便想起了被冷落了多年的顧遙憐?妄想用毀了顧遙憐清白這件事,逼顧遙憐去柳家。
簡直無恥至極。
“佩之,我是不是總給你添麻煩?”王若蘭被裴譽摟在懷里,聲音哽咽,“當(dāng)時是你去了柳家,平息了這件事。后來你又說服父親和姨奶奶,讓遙憐能住在我的院子里?!?p> “說什么呢?”裴譽見妻子這樣,心疼至極,“我不是說了我們是夫妻嗎?這算是什么麻煩呢?”
妻子善良,以為柳家人只有疏忽和怠慢,卻未曾想過,他們或許是故意的?
一個稚兒,若無人引導(dǎo),不知喜怒,不懂人言。這和傻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柳家是個虎狼窩。
能在虎狼窩里住著且相安無事的顧遙卿,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妻子不喜顧遙卿,裴譽是十分贊同的。
今夜的事,不就是顧遙卿折騰出來的?要說顧遙卿也是受害者,裴譽是完全不相信的。
顧遙憐的血脈至親,都是些什么蛇蝎?
“憐憐孝順。她若是知道你今夜不睡,怕是也會擔(dān)心你的。不要再想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現(xiàn)下,你只需要養(yǎng)好身子,看著憐憐出嫁、生兒育女。”
王若蘭點了點頭,“好?!?p> 裴譽安撫著妻子,思緒卻飄遠了。
柳家當(dāng)年不同意柳氏和顧長鳴的親事,后來是王若蘭的父親親自上門幫顧長鳴提親,才成了這門姻親。
顧長鳴和柳氏成親不過幾日,便去了前線。
柳氏早產(chǎn)生下顧遙卿后,顧長鳴的母親也去了。
邊境動蕩不安,顧長鳴只丁憂百日,便又回了戰(zhàn)場。
后來,柳氏難產(chǎn)生下顧遙憐,不過半月就去了。
武將在外,家眷要留在京內(nèi)。
顧長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讓兵部的人同意他帶著顧遙卿去了前線,留下剛出生不久的顧遙憐。
誰也不知道顧長鳴會不會死在沙場上,但是所有人都明白,顧遙憐是被顧長鳴留在京城里的‘人質(zhì)’。
昔日先帝舉辦的重陽宴,曾血染菊花池。顧遙憐因年幼躲過一劫,可那一日的確是死了不少武官的家眷。
裴譽想,如今聰慧的顧遙憐又怎么會不明白,昔日的父親是拋棄了自己?
因為明白,所以顧遙憐格外珍惜她和王若蘭的這份親情,在外險些丟了性命也并未和王若蘭提起半句。
她渴望親情,這便是她的弱點。
裴譽暗暗的嘆了一口氣,顧遙憐畢竟是個孩子,卻不明白這些人能害她一次,便能害她無數(shù)次。
而且,這件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以季氏和顧遙卿的本事,安排不了那么仔細。
還有當(dāng)年,柳家人為何要對一個襁褓里的孩子如此殘忍?
室內(nèi)。
顧遙憐側(cè)臥在床上,雙眼空洞、無神。
雖然前世后來也知曉這些事情,可如今再聽一遍,卻依舊覺得心痛。
“都過去了?!彼X得眼眶疼的厲害,有什么灼熱的東西從眼角滑落,“這一世,我一定會保護好姑母和姑父的?!?
總小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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