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屹山思前想后來到了楊府門口。
“不知殿下,找卑職來所為何事”葉培風走來道。
“哦,這不案子還沒有什么進展,本宮想了解一下當年千府一案”
葉培風沉默了一會道“千家的事過去那么久了,卑職已經(jīng)不想再提了,是非功過,毀譽由人,又能如何呢”
“千公子還真是心胸豁達,但同是一母同胞,千姑娘可不這么想”蕭屹山道
葉培風眼里閃過一絲淡淡的震驚,他沉默不語,眼眸低垂。
“千姑娘曾托我調查當年千府一案,務必還令堂一個公道,誰知千公子對此事竟毫不在意”
葉培風淡淡笑了,“并不能說不在意,只是有更在意的人罷了,逝者已矣,卑職只求家妹能平安快樂的度過余生,不想再生出無端的是非,再反復糾結過往種種,被往事所困,只可惜心魔難去,終究還是忘不掉,既然如此,有需要卑職做的,卑職定當全力配合。也算了卻了家妹一樁心愿”
蕭屹山聽著這動之以情,滴水不漏的回答,竟然也有一絲恍惚,難道真是自己懷疑錯了,到現(xiàn)在下結論還太早?!耙矝]什么大事,只是還沒有什么頭緒,又不能大張旗鼓的查,本宮就想請你帶個路,去當年被封的千府里看看有什么線索,不知千公子意下如何?”
“樂意效勞”葉培風嘴角微微上揚,但眼睛卻透露著一股悲傷。
“那好,那便叫上盛公子一起吧”
葉培風笑了笑道“殿下派人通傳一聲便可”
三人一起在不起眼的傍晚時分,駕著馬車來到了千府門口
只見千府大門緊鎖,貼著封條,門口雜草從生,地上的石縫里長滿了青苔,透過門縫看去,一片蕭條,毫無生機,葉培風看著眼前的景象若有所思。
“走吧,翻墻”葉培風回過神對兩人道
“回自己家還偷偷摸摸的”盛圖南不屑道“我給你把它砸了”。說著就拔出手中的劍。
“哎,你如果不想我們仨第二天一起進大牢,最好跟我一起,翻?!比~培風擋住了他拔劍的手,又指了指墻頭。
盛圖南被迫妥協(xié),三人前后翻墻進了院子,來到一條石子路上,葉培風率先開口道,“殿下先從哪里看起呢?”
“隨意吧,你帶路”
“那就去書房看看吧,這里是家父平日待的最多的地方”葉培風在前面走著,仿佛對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蕭屹山則一臉茫然,心里犯嘀咕,難不成他猜測的都是錯的嗎?
推開書房的門,放眼望去滿是塵埃,扭頭看向書桌上還有未寫完的字,蕭屹山上前抖了抖灰塵查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抄的禮記里的第三十三章,當時被先生罰抄十遍,還磨磨唧唧不肯,結果第十遍沒抄完就出了事……”
“呃,你這個字,寫得也還不錯嘛”盛圖南試圖通過轉移話題,來緩解這種突如其來悲傷的氛圍。
蕭屹山放下了手中的紙,心中的懷疑似乎在一點點打消。
“這把破琴竟然沒人要,估計是看著太舊了,但是卻是當年父親大人送給母親的定情信物,她無聊時就喜歡彈廣陵散,還經(jīng)常教我和妹妹,可惜我們彈得都不如她好”葉培風說著便撣了撣灰塵做了下來,簡單彈了幾句,琴聲悠揚,回憶涌上心頭,恍若隔世。
此刻,盛圖南和蕭屹山都看走了神,他卸下佩劍,往那一坐,指尖輕撫琴弦,自帶明月清風般的氣質,人景相融,仿佛他就屬于這里。
蕭屹山只覺得步履變得沉重,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他對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如果不是千冀云本人,那他能會是誰呢?
“家父還有一間密室,如果你想了解他,就請殿下來看看吧”葉培風站了起來,走過屏風,推動墻邊的柜子,密室的大門緩緩打開。
“是什么寶貝”盛圖南心想,但一進門就驚呆了,沒有華麗的墻壁,也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件戰(zhàn)袍,和幾件零星的武器。
“這些都是家父早時征戰(zhàn)沙場的戰(zhàn)利品,后來棄武從文,但一直保留著留作念想,沒事的時候就過來看一看,母親不喜歡打打殺殺的,希望我們平安,也從來不讓我碰這些東西,無論身處何地,父親始終堅持本心,一心為國為民,到最后卻……連個尸骨都沒有”葉培風說著說著哽咽了,他努力克制自己接著道“當年的教書先生賀云霞賀前輩,對晚輩悉心教導,猶如再造之恩,只因在官兵來時替晚輩阻擋了幾下說了幾句反駁的話,就當場斃命,我時常再想若是我抄書抄的快些,賀先生也許就能早些回家去了……”
“賀先生以性命為代價,換了我和家妹逃生的機會,家母一身傲骨誓與父親同進退,囑托我照顧好妹妹,可自從那日千府一別便是永別了,后來父親的幾位舊友不顧輿論,冒死覲見,連同清河百姓二千多人的聯(lián)名上書,才得以換得我們兄妹二人性命,往事不堪回首,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殿下其實本不必糾結,糾結無意”
蕭屹山沉默了一會兒道“怎么會沒有意義,誰希望自己的親人含冤而死,若只因為曲折艱難而放任不管,那才是真正的不作為?!?p> “可殿下,很多事情是沒有對錯之分的,律法也只是相對公平而已,況且身居高位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葉培風道
“千公子不僅質疑我的能力,還質疑我朝律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法就是法,經(jīng)過上百個朝代更迭總結的經(jīng)驗,毋庸置疑?!?p> “循規(guī)蹈矩固然是好,但殿下別忘了,法是死的,人和事物是復雜多變的,用死的東西來規(guī)定活的東西,本就迂腐,卑職也不是質疑殿下的能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怕殿下陷入兩難的境地”
“什么兩難”
“日后你會知道的”葉培風擺了擺手,雙手背到身后走了出去。
“你”蕭屹山心里像結了個疙瘩一樣“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說了上句沒下句的人,能不能給個痛快,故作神秘?!笔捯偕叫跣踹哆兜刈吡顺鋈?。
“你,跟本宮一起”蕭屹山見盛圖南走的比他還快,便叫住了他。
盛圖南應了一聲“哦,好”,但眼神仍然擔心的看著葉培風離去的方向。
“讓他自己靜靜吧,我們到處看看,自己家還能丟了不成,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蕭屹山仍在說個不停。
“他就這種性格,可能是年少的時候遭受的變故太大,殿下多擔待些”盛圖南試圖解釋道。
蕭屹山雖然不做聲,但也聽了進去,也沒有再抱怨什么。
葉培風獨自來到后院的花園里,長亭上種的薔薇花都枯萎了,只剩干枯的枝干盤踞在亭子上,穿過亭子,只見一個七零八落的秋千倒在地上,葉培風彎下腰撿了一個粗壯的樹枝,在地上挖了個坑,把秋千的桿子扶了起來埋好,又把秋千繩修繕了一下,忙活半天之后,一個完好的秋千又映入眼簾,葉培風看的入神,過了好大一會他躺了下去,雙手抱在胸前,看著藍天白云,可能是陽光太過刺眼,照的他眼睛流了淚,秋千晃呀晃,晃回了那個夏天,葉培風閉上眼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兄妹二人在花園里嬉戲打鬧,夢見母親給自己拍打身子上面的土,整理發(fā)冠,夢見自己坐在秋千上看藍藍的天空,小妹在調皮的晃秋千繩子越晃越高,還樂呵呵的笑,等自己坐秋千的時候卻被嚇哭了……
“冀云,冀云”一聲聲呼喚像是父親的聲音,葉培風睜開了眼睛,卻看到的是盛圖南的臉。
“該走了,天馬上黑了”盛圖南道。
葉培風深吸一口氣,又閉上了眼睛,“再讓我躺一會吧,就一會”
盛圖南沒有說話,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蕭屹山,蕭屹山也沉默不語。
直到葉培風完全清醒,才坐起身來道了聲“走吧”
“既然你這么留戀這里,等案子結了,我把這買下來還給你們?!笔捯偕叫⌒囊硪黹_口道。
“留戀的是感情,又不是地方,人都不在了,要地方做什么,不過是睹物思人,徒增傷心罷了”葉培風邊走邊說著,發(fā)絲被微風吹動。“若不是殿下想來,我恐怕也不會再來這了?!?p> 蕭屹山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本來想緩解一下氛圍,這下三個人更沉默了。
距離約定的三天日期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依然是毫無頭緒,蕭屹山晚上回到寢宮睡覺百思不得其解,心兒姑娘的說辭他去找人一一查證,也沒有任何紕漏,千冀云好像也沒有什么破綻,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好像三個案子都找不到聯(lián)系點,看來只能等趙凡了。蕭屹山想著想著,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xiāng)。
第二天一大早,趙凡帶來了兩個大箱子擺在大廳里,蕭屹山也不閑著立馬派人請來了千暮雪。
千暮雪不知所云的來到大廳里,看著眼前兩個大箱子一頭霧水,便開口道“不知殿下找我來,所為何事?”
“是這樣,前幾日聽聞姑娘講述自己的遭遇,我也十分痛心,這不巧了,恰好我有一位朋友說得到了幾件千府的舊物,聽聞千家還有遺孤,就都保存著,想來有朝一日物歸原主”蕭屹山侃侃而談,千暮雪是挑重點地聽,只聽到千府舊物四個字,其它的仿佛都自動屏蔽了。
她微微彎腰,顫抖的手打開了箱子,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個大紅色的撥浪鼓,她拿了起來,搖了兩下,流著淚笑了,“聽哥哥說,就是這個撥浪鼓讓我學會了走路”
再接下來拿起的是一個雕花金簪,“這是阿娘最喜歡帶的東西,當個寶貝似的,是出嫁的時候姥姥給她的,說將來等我出嫁的時候也要留給我”
“這個毛筆倒是挺精美的”蕭屹山拿起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元年大旱陛下賞賜給父親的,父親作為成年禮送給了家兄,還找工匠刻上了家兄的名字,希望他好好練字,卻被我嘲笑字不好不能怪筆,氣的他一次也沒用過”千暮雪說著說著竟不自主的打開了話匣子,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他莫名其妙地找來這些東西,難道真就只是想物歸原主嗎?她沒有再說話,扭頭看了一眼蕭屹山。
蕭屹山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他拿著毛筆道,“千姑娘,如果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你可以單獨告訴我,無論是什么,我都會保護你,但你不要瞞我”他眼神堅定地問。
此言一出,更加印證了她內心不安的想法,她躲閃了他的目光。
“相信我”蕭屹山試圖從她嘴里問出什么,而不是自己查到。
“我沒有什么可滿你的殿下”千暮雪轉了轉手,扭過頭看著他堅定地說。
蕭屹山看著她無比堅定的眼神無奈的低下了頭,轉過身道:“好,千姑娘當時年紀尚小都對往事記得這么清楚,不知道家兄是否還記得”
聽道此話,千暮雪底下的頭緩緩抬了起來,眼里寫滿了震驚,而葉培風已經(jīng)在她震驚的眼神中緩緩走來了,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依舊輕輕拍了她的胳膊,可這次她卻怎么也放不下心來,因為她知道她說了不該說的話,此刻的她真后悔,為什么沒有多想想,就這么輕易地進了他設好的局。
“呦,這不是你最喜歡的撥浪鼓嗎,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當年啊母抱著你,我沖你搖這個,你伸手想要就奇跡般地走了兩步路”葉培風拿起撥浪鼓還搖出了聲響。
蕭屹山聽道這樣的話,轉過身目瞪口呆,然而此刻比他還要震驚的人應該是千暮雪,她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人,眼前這個相處了六七年的師父,竟然如此細節(jié)的說出她與家人發(fā)生的事,可這些事兒她從未跟他提過。
“阿娘最喜歡的簪子也在呀,這下你出嫁的時候正好給你,這平安玉是假的吧,都掉色了,當年母親買的時候我都給她說,那人是個騙子,她還不信,看人家可憐……”葉培風拿起一件說一個,滔滔不絕。
“那你還記得這個嗎?”蕭屹山仍然不死心拿出毛筆道,故意遮蓋了上面的字。
葉培風看了一眼,沉默了,在他沉默的片刻,蕭屹山竟然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怎么了,不認識”
“這不是我的紫毫筆嗎,怎么不認識,還是御賜的呢,上面不有我的名字嗎?我非常喜歡,只不過有人說我字不好用再好的筆也白搭,我就沒有用過而已,想來也挺遺憾,不知道這筆用著跟普通毛筆有啥區(qū)別?!比~培風笑著說完,留下千暮雪,蕭屹山,趙凡三個人沉默不語,三個人臉上各有各的表情。
“怎么了,找這些東西,想還給我們,謝了,你也看了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但是對于我們來說卻是無價之寶”
“你,喜歡就好,拿去吧”蕭屹山面無表情,遞出紫毫筆,擠出這幾個字,本以為的線索,又撲了個空。
“謝殿下”葉培風雙手接過毛筆,撫摸了一下上面的字,塞在了衣服里。
“走吧”葉培風扭頭對千暮雪說道,又找了幾個人把兩箱東西抬到了馬車上,葉培風牽著馬,送她走到了林間的小路。
“你到底是誰”千暮雪停下腳步說道。
“我是你師父啊”葉培風若無其事地扭了扭頭。
“可是你怎么知道這么清楚,那些東西你是怎么認識的”千暮雪帶著疑問,有著些許不現(xiàn)實的期待。
葉培風回過頭樂呵呵道,“你傻呀,我當然不認識,我在房頂上偷聽到的,其它的都是胡編的,還有那個趙凡也傻乎乎的,弄兩個大箱子,生怕不引人注意”葉培風說完又繼續(xù)牽著馬車走。
“是這樣啊?!鼻貉┦涞耐瑫r,又傻笑了一下,想什么呢?他怎么會是自己的哥哥呢?自己的哥哥已經(jīng)死了,縱使他有時候再像,也不是他,自欺欺人的盼望他能回來,可是人死怎么能復生呢?不會認錯他的,那冰冷的尸體,即使面目全非。自己也不可能認錯。千暮雪心里想著。
“有時候你真的挺像我哥的,特別是你關心我的時候,還有你剛才說話的樣子,我真的差點以為是我哥又回來了”千暮雪笑著說道,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傻丫頭,別再陷在回憶里出不去了,會有更好的哥哥的,比如我”葉培風打趣道
“自大狂,誰說你比我哥好了,我不是傷心我沒有了一個好哥哥,我是傷心他那么好的一個人卻……”千暮雪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好啦,不提了,善良人死后會有更好的輪回的,也許他現(xiàn)在很快樂呢”
“嗯”千暮雪看向遠方的飛燕。
“怎么辦,殿下”這邊的趙凡不可相信的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剛才發(fā)生的一切跟做夢一樣。
“你看好他了嗎?箱子拿回來的時候有人接觸過沒有,這期間千冀云在哪,有沒有和外人接觸?”蕭屹山仔細詢問,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看好了,屬下的人都寸步不離房間,箱子一到,卑職就立即派人稟報殿下了,這期間千冀云一直在房間里,況且這鎖和封條都完好無損,這箱子也從沒離開過卑職的視線?!?p> “那就奇了怪了,從他這兩日的表現(xiàn)來看,也卻實不像假冒的,或許是我們方向錯了。”蕭屹山道
“三日期限快到了,這案子線索到這斷了,接下來該怎么辦?”趙凡問
“順其自然吧,總不能不讓別人下葬吧,但千府案跟楊家的案子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然怎么一說要查,連自己親兒子尸體找到了都不敢聲張,還有千公子當年的案子,也十分蹊蹺,如果不是他,死者又是誰呢?竟然沒有任何記錄?!笔捯偕絾问謸沃~頭,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報仇的話,不應該找楊東平嗎,怎么找他三個兒子,而且他們自己作惡多端,不一定是誰害死的呢”
“楊東平表面上不想聲張,說是意外,實際是不想讓我們插手,但內心肯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先順著他,之后派人盯緊他們,看他們有什么動作。”
“是,屬下明白”趙凡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