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是不是,這個秘密也許只有他才知道。
也許連他自己也未必知道。
在聽到這個姓名后,這個臉上仍有痛苦之色的男人,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他好像在聽一件跟自己完全沒有關(guān)系的事,在聽一個自己從未聽見過的名字。
不過他還是說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改變,因痛苦而抽緊的臉也已緩緩松馳。
他的不適跟難受顯已過去,這也不知是他熬過去的多少次。
但他畢竟還是熬了過去。
斗笠客的聲音也同樣平和,緩緩道:“你若是他,你還能活著?!?p> 他已不必再說下去。
因為誰都聽得出——若不是冷月棲,淚痕客就非死不可。
淚痕客一直沒有太留意這個以斗笠掩面的神秘人,他所關(guān)心的似乎只有雪未殘而已。
對仇人的關(guān)心,通常也只是希望能親眼看到他死。
而此刻淚痕客的目光終于第一次停留在斗笠客的臉上,久久未曾移開。
嚴格來說,他只是在瞧著燈燭下的斗笠,斗笠下的一片迷蒙。
他并不想了解這個人。
他突已問道:“只有冷月棲才能殺雪未殘?”
“是?!睂Ψ交卮鹗指纱啵粠б唤z猶豫。
“為什么?”
“因為他才有資格?!?p> “什么資格?”
“殺人的資格?!?p> 這句話實在并不十分高明,而且有些重復(fù),可誰也已聽得出他說的是真話,而且含義決然。
斗笠客看向雪未殘:“雪兄以為如何?”
后者只有一句:“他父親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淚痕客眼中閃過一絲冷誚之色,道:“如此說來,別人若想對雪未殘下手,就得死?!?p> 斗笠客淡淡一笑:“不錯?!?p> “你殺得了多少?”
“能殺多少就是多少。”
“你不怕成為江湖公敵?”
斗笠客嘆了口氣,忽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傲然而不屑道:“江湖若沒有敵人,又何來的對手!”
此言非但準(zhǔn)確,而且氣勢凌人,誰聽了也不免聳容動容。
淚痕客盯著他看了良久,才緩緩點頭:“不錯,你的志向的確不小,我但愿沒有你這個對手?!?p> 斗笠客還沒有開口,南云雀已冷冷道:“只可惜現(xiàn)在,你就是想沒有也已不能!”
淚痕客沒有看他,突道:“你認為方才必已能殺了我,所以現(xiàn)在并不服氣?”
“不錯,若非有人阻止,你如今早已是個死人,死了很久的死人!”
南云雀語聲很斷然,也很自信,他的確值得如此。
“那你為何現(xiàn)在不來試一試?”
這句話明顯帶著強烈的挑釁意味,誰若聽了都會忍不住要上前較量一番的。
南云雀平時雖并不太喜歡惹事,可面對一個已快要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如此輕怠,又怎么能按捺得了?
他正要一躍而上,手臂卻已被人拉住。
他轉(zhuǎn)頭望向斗笠客,臉上很是不解:“為什么又攔住我?難道你認為他也殺不得,他是真的冷月棲?”
斗笠客搖了搖頭,淡淡道:“不管他是不是,你方才沒有殺得了他,現(xiàn)在就更未必能一擊必中了。”
南云雀這才回過神,仔細打量著淚痕客。
這一瞧之下,他的臉上也有了詫異之色。
能令他動容的事實在不多,人自然更少。
可現(xiàn)在的淚痕客卻已不能不使他動容。
淚痕客臉上血跡未干,衣衫也是腥紅點點,然而他整個人都已變了。
他的臉上已半分痛苦都沒有,緊繃的手指也已垂直,目光更已宛如高堂明鏡,明亮而不帶一絲波紋。
無論誰也可以看出,此刻的他已完全放松自己,而放松的同時也正是緩緩蓄存力量。
現(xiàn)在誰若想過去輕易地把他擊倒,都已很不容易,更何況方才南云雀的優(yōu)勢也并不大。
他此時的掌中沒有劍,可南云雀卻再也不能像第一次那么直接,那么先下手為強。
南云雀很不甘,他真的還想試試。
能做他對手的人本也不多,能擊敗一個與他旗鼓相當(dāng),甚至更強的人,更是他的渴求。
這已不但是他一個人的渴求,更是無數(shù)江湖人的夢想。
斗笠客已看出了他的心意,不覺嘆了口氣,拉著他臂膀的手也已松開。
南云雀瞥了他一眼,本已利如箭尖的眼神,突也暗淡下來。
他已決定不再出手。
他不出手的原因當(dāng)然絕非怕了淚痕客,而是另一種奇妙的情感,不但奇妙,而且特殊。
這種情感當(dāng)然也只有他跟斗笠客能明白。
他雖已不再出手,淚痕客卻仿佛不想放過他,冷笑道:“難道你已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
“想通了你并不是我的對手!”
言辭尖刻,可南云雀那爭勝好強的心卻已完全消失了。
他只是略帶譏諷沉聲道:“你說別人會成為武林之?dāng)?,難道你自己就沒有這一天?”
復(fù)仇,為了復(fù)仇,復(fù)仇的人難免也要殺錯人,而那些人未必?zé)o辜,可由此帶來的怨恨卻也實在不少。
淚痕客明白這一點。
他也殺過人。
“如此說來,我們豈非已同病相憐?”
南云雀立刻表示反對。
他的頭搖得如大鐘般堅定:“絕不可能,我們跟你絕不可能乘同一條船,走同一條道!”
淚痕客看著他,忽已仰天一笑:“當(dāng)然不可能,倘若可能,今天我們就絕不會在此相見!”
他已轉(zhuǎn)過身,向地上的人走了過去。
地上的人是冷月棲。
他也自始至終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更沒有瞧過他一眼。
可現(xiàn)在他已走了過去。
南云雀瞧了斗笠客一眼,對方卻好像沒有反應(yīng)。
他當(dāng)然并非沒有反應(yīng),而是他不必。
屋子外雖看不見一條人影,可他知道,已有不下三四十人在暗中潛伏。
三四十人都不是等閑之輩。
斗笠客忽然覺得很惋惜,他在為淚痕客惋惜。
所以他已忽然問道:“你究竟是誰,可不可以告訴我?”
淚痕客沒有回頭,冷冷道:“你可以稱我冷月棲,也可以叫我雪止淚!”
雪止淚,血止淚!
以雪的血,止血的淚……
“那你的病是否時常都發(fā)作?”
雪止淚靜靜看著地上的冷月棲,緩緩道:“也許你已永遠也看不見了?!?p> 斗笠客道:“為什么?”
“因為你已快要死了?!?p> 死人當(dāng)然什么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