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已完全徹底隱沒。
船沒有想象中壞得那么不堪。
船板雖被霹靂彈的火焰燒去一點,可它仍可行駛。
老船夫的尸體卻已不見。
他已沉下了江里。
準(zhǔn)確來說,是讓他的孫女搶走的。
她趁冷月棲沒注意,一下浮出水面把尸體給拖入了江中。
她的力氣很大,比任何一個男人想象中都大,大得超乎尋常。
冷月棲也沒有想到一個弱質(zhì)女流有如此大的力氣。
但他只冷冷看著,并不曾阻攔。
少女在離船已有數(shù)丈遠(yuǎn)的地方露出頭來。
她美麗的眸子惡狠狠盯著冷月棲,厲聲說道:“我一定還會回來,我一定會替爺爺報仇的?!?p> 一個正在復(fù)仇途中的人,卻已又成為了別人的復(fù)仇對象。
這豈非又是個絕妙的譏諷?
人的一生其實本就這樣,充滿了大大小小不可估計的可能與變化。
一陣聽上去很刺耳的掌聲自船艙飄出。
跟著,烏云施施然走了出來。
他的樣子十分輕松愉快,比任何時候都要愉快。
他就好像剛觀賞完一出精彩紛呈的好戲。
他看著冷月棲,語氣滿是揶揄:“恭喜你,恭喜你又殺了一人,還多了一個仇人?!?p> 老船夫當(dāng)然絕非冷月棲殺的第一人,可烏云這話實在聽來很不好受。
冷月棲卻沒任何不快之色。
他緩緩道:“你果然沒有醉?!?p> “當(dāng)然未醉,有人要殺冷月棲的好事,我又怎可錯過?”
烏云滿面笑容。
看得出,他是真的在笑。
“你早已曉得他們不懷好意?”
“我管他好意還是歹心,反正他們要殺的人又不是我?!?p> 這話倒是事實。
“更何況,要拿雪未殘命的人,殺他的人也絕不會少?!?p> 此言也不假。
雪未殘雖劍下不容人,可受過他幫助的人,與景仰他的人都不在少數(shù)。
這些人縱非他的朋友親人,也時以這些身份自居。
他們又怎可容許有人要傷害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真偶像?
還有另一種人,想借擊敗雪未殘出名,他們也如何能允許對方死在他人劍下?
縱要死,也得死在他們手里。
冷月棲目光若炬:“他們又怎曉得我在哪里?”
他的視線劍鋒般扎在烏云臉上。
雖然沒有說一個字,可誰都能瞧出他已有了懷疑。
對烏云的懷疑。
“你不要看著我,這泄密之人絕不是我?!?p> 烏云聳聳肩,兩手一攤:“即使是我,可我矢口不認(rèn),你又奈我何?”
冷月棲的瞳孔緩緩縮小,目光卻變得明亮。
“你真以為我不敢對你怎樣?”
語聲雖聽不出什么,可背后那種壓抑著的洪流卻隨時都可能決堤。
“不是你不敢,而是不能?!?p> 烏云神色依舊如無波古井,他仿佛一點也不擔(dān)心對方會突然出手。
事實上他已兩次見過冷月棲的劍。
他的劍別說如何撥出,縱然劍鋒已在眉睫,你也還未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他的劍已絕非快能形容。
若真要比喻,只能用一道突如其來的寒光來表達(dá)。
就是突如其來的光芒,毫無征兆在你眼前出現(xiàn),又在彈指間消失。
這種劍法的威力,旁觀之人是萬萬感受不到的。
因為有時他們連那一剎的光芒也來不及清楚看見。
但身在局中的人,卻又已身不由已。
他們見與不見都已無關(guān)痛恙,只因這絕不能有讓他們活下去的理由。
“你真那么自信?”
“這是一方面?!?p> 冷月棲不語。
“而另一方面就是,你若真?zhèn)宋液涟l(fā),那你也休想再見到你想見的人?!?p> 這席言語烏云說得已很認(rèn)真,誰都相信他所言非虛。
他的臉上已又有了些稚氣,如孩子船蠻不講理的稚氣。
見不到人,冷月棲要殺他。
可冷月棲若真?zhèn)怂?,卻反而更見不到人了。
這本是冷月棲自己的誓言,想不到如今卻被對方將了一軍。
冷月棲一如既往毫無表情,可喉頭已忍不住上下輕輕移動。
半日,他才吐了口氣道:“好一張巧舌如簧的長舌嘴?!?p> “不是我巧舌如簧,乃是你無言以對?!?p> 烏云眸子也有了不同一般的光,冷月棲則徐徐轉(zhuǎn)過了身。
2
月夜。
仍非月夜。
可已離其不遠(yuǎn)。
只因已到了黃昏。
偶爾透出的一抹夕陽,仍帶給人無限暖意。
畢竟秋已不淺。
不是淺秋的凜冽,一點也不比三冬薄弱幾多。
常言秋深露重,秋日里因寒致病之人絕不比冬天少,也許還會更多。
暮色漸濃,本就不亮的天顯得更陰暗了。
不遠(yuǎn)有林,林中鳥影綽綽,林邊一燈孤懸。
一燈非如豆,卻有西瓜一般無異。
燈下有人,有人自然有屋。
一處用茅草搭起來的小酒肆。
雖是酒肆,卻不乏茶道中人的喜好。
一個正打瞌睡的店伙正靠墻睡得正香。
不料一個踉蹌,幾乎令他在凳子上倒栽而下。
幸虧人沒有摔著,人卻已醒了。
一抬目間已見兩人向這兒而來。
店內(nèi)擺設(shè)雖簡單,卻也十分整潔。
冷月棲在早晨吃了一碗面后,一直不曾有米入肚。
再冷靜沉著的人,腸胃也很難冷靜得了的。
可這路邊小肆,也沒有什么能入得眼的佳肴。
好在兩人均非對食物挑三揀四之輩。
所以一碗鹵蛋面很快就端了上來。
烏云要的卻是份紅燒豬雜。
他看著對方的面,忽咧嘴一笑道:“蛋雖也有營養(yǎng),然而怎及得上肉類豐富?”
冷月棲沒有理他。
烏云咬著香噴噴的腸子,道:“你吃這些東西,還有力氣殺人?”
“只要人在眼前,我就能立馬殺了他。”
這碗面里有兩只鹵蛋,雖說是雞蛋,可有一只看上去卻比鵝蛋還要大上幾分。
“想不到這窮鄉(xiāng)僻壤,還能有這么壯的一只雞,能下這么大的一個蛋?!?p> 這對于冷月棲而言,簡直就是無話找話說的廢話。
所以沒人吱聲。
屋里也有光。
但只有一盞光線渾濁的煤油燈。
冷月棲已吃了些面,他正拿起了那只老大不小的鹵蛋。
“嗒”一聲輕響,蛋殼已在碗邊碎了一條縫。
誰知說時遲那時快,他的手還沒有抬起,已見一顆黑不溜秋的頭從蛋縫鉆出。
燈火雖暗,可冷月棲那雙比明燈還亮的眸子已經(jīng)看清。
這竟是一顆蛇頭。
只見黑影一閃,一條比手指細(xì)得多的小蛇已彈簧船彈起。
蛇頭竟直向冷月棲臉門咬來。
這只是電光火石般的瞬間。
烏云也似乎未曾察覺。
這種事發(fā)生的機率本來就如大海撈針,可一但出現(xiàn),那受害人就縱有一百條命也頃刻沒了。
只可惜,這次遇上卻是冷月棲。
他的劍固已極快,但他的手可一點也不比劍慢。
黑色蛇頭已近在咫尺,卻已被兩根指頭夾住。
然后,他的手一揮。
只聽一聲慘叫頓從窗外傳來。
這聲音,正是那打瞌睡打得幾乎跌倒的店伙。
接著,另一把渾厚有力的聲音從門外傳至:“冷月棲不愧是冷月棲,連如此劇毒的飛螣,也無法將你咬死?!?p> “可他今夜絕活不了多久……”
語聲似因激動而戰(zhàn)栗,竟是白天那個漁家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