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手中酒壇散發(fā)出的酒香讓焦大酒蟲大動,一邊說話,一邊去拿了兩個碗過來,拎起酒壇,連倒兩碗,灑了不少在外邊,他也不管。
把酒壇放在一邊,遞給寶玉一碗,自己端起另一碗,跟寶玉碰了一下,也不言語,一仰脖兒,“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放下碗,拿滿是油污的袖子抹了抹嘴,滿足的長出了一口大氣,叫道:“痛快!過癮!好酒,好酒?。 ?p> 寶玉不敢學(xué)他這般喝法,端著碗,找了一個看著干凈點的邊兒,微微傾斜,往嘴里倒了一小口。
不是怕喝醉,這酒度數(shù)低,前世的王富貴又是個能喝酒的,喝上半壇子也不要緊,實在是這盛酒的碗讓人喝不下去啊。
寶玉放下碗,道:“焦老爺子,我年紀還小,可不敢像你這么喝,老太太知道了必是不讓的,這一碗還是你喝了吧。我找個小一點的杯,慢慢喝。”
那焦大也不計較,拿過寶玉的碗來,這回卻不急了,只淺淺喝了一口,咂摸了一下滋味,說道:
“我知道,你是嫌我的碗臟來,只是你是主子,卻不肯直說出來。我看得出來,你是怕焦大臉上過不去。
沒啥,焦大過得就是這樣兒的日子嘛,哈哈,沒啥。
我看寶哥兒倒有當年榮國老太爺?shù)娘L采,好,好,好啊?!?p> 說著又是一口酒下去。
寶玉忙道:“慢些喝,我先前已經(jīng)讓小廝去拿些下酒菜來,怎么還沒到?”
話未說完,外邊傳來茗煙喊聲:“二爺,二爺,你在哪里?”
寶玉急忙喊道:“這里?!?p> 不一會兒,茗煙推開屋門,領(lǐng)一個小廝鋤藥,提著一個食盒進來。
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盤炸雞腿,一盤炸雞排,又拿出兩個小盤,放上調(diào)料,分放兩邊。
又從盒中取出銀杯、銀碗、銀箸,放在食盒蓋上。
又給寶玉尋來凳子,不知從哪里變出一個氈墊,鋪在上面,請寶玉坐了,自與鋤藥站在后邊伺候。
原來,茗煙是自小就跟著寶玉慣了的,知道自家這位爺常有驚人之舉,倒也見怪不怪。
先前看寶玉這架勢,已經(jīng)猜到幾分,雖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作為貼身奴才,管他什么原因呢,只管伺候好主子就是,所以寶玉雖然沒說,但他準備的東西可一點不少。
寶玉沒法,朝焦大歉意的笑笑,坐了下去,又朝茗煙二人揮揮手:“你們?nèi)ジ舯谖堇锢锏任??!?p> 焦大只是笑呵呵的看著兩個小廝忙碌,也不說話,待他們出去,這才對寶玉道:“讓我嘗嘗你這下酒菜?!?p> 說著啜了一口酒,拿起一根炸雞腿,三兩口便下了肚。
寶玉一邊指點著焦大撒上調(diào)料再吃,一邊問:“怎樣?可還吃得?”
焦大又喝一口酒,拿一塊雞排,也是幾口就吃下去了:
“這是炸雞腿?唔,這個是炸雞脯子!是榮府里的新做法吧,滋味倒很新奇,只是拿來下酒,卻不如燒雞爽利?!?p> 焦大說著,又拿起一根雞腿,啃了起來,寶玉在旁邊看著,心說,這是缺油水了啊。
焦大也不管寶玉不吃不喝,自顧自啃完一根雞腿,又去自家盤里拿了一根醬黃瓜來,咬了一口,這才看著寶玉道:
“寶哥兒,今兒找到焦大這里來,是個什么章程。我也沒什么好東西,有的就是這條命,可惜焦大老了,連這條命也不值錢了?!?p> 寶玉笑道:“說什么命不命的,有什么意思。我聽說你以前隨老太爺出兵放馬,還救過東府老太爺,端的是一條好漢。所以想來見識見識,并無他意。”
“好漢?什么好漢,好漢都沒了。也就是那時候我?guī)У哪切┬♂套觽?,現(xiàn)在還有幾個在軍中胡混,其他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
除了那些在城外莊子上種地的,別的連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們干什么,是不是還在人世。哪里還有什么好漢。”焦大被勾起往事,有些感慨。
“那你當年立下那么大的功勞,想來老太爺也能放你出去成家立業(yè),那多好。你怎么就一直留在府中了呢?是老太爺不放你出去?還是說你自愿留在府中的?”寶玉問道。
聽了寶玉的話,焦大臉上卻一瞬間變了色,一臉枯敗的樣子,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抬頭看著屋前檐,久久沒有言語。
過了好大一會兒,焦大仿佛才緩過魂兒來,端過眼前的酒碗淺飲一口,慢慢咽下,嘆了口氣,緩緩道:“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做甚?!?p> 頓了頓,又道:“寶哥兒,你來找焦大,是不是府上有什么為難的事?哥兒盡管講來。
你不嫌棄焦大,能坐在一起喝酒,憑這份度量,就趕得上當年的榮國老太爺,若有啥事,焦大能做到的,決不推托。
哥兒別看焦大上了些歲數(shù),過去的本事可一點都沒撂下。你看,”焦大指向身后,“這些都是焦大吃飯的家伙事兒,刀槍鞭盾,射箭、打銃,老焦還沒服了誰呢。哥兒有事盡管說。”
寶玉一看這焦大情緒有些激動,行了,打鐵趁熱啊,便道:
“的確有兩件小事,不過并不用老爺子再冒矢石之險。
一個是西府里原來老太爺騎過的那匹伊犁寶馬,最近不太愛動彈。
因老太太時常要看,看到這樣難免著急上火,都說老爺子你是騎老了馬的,想著請你過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你若是愿意,能夠常在那邊盯著就更好了?!?p> 額,這不就是去做個馬夫嗎?用得著這么麻煩?
按說,焦大只是賈府的一個奴才,寶玉要讓他去榮國府喂馬,只要跟賈珍打個招呼,估計賈珍眼皮都不眨一下,馬上就親自給送過去,還要感激他。
畢竟這焦爺爺太難伺候了啊,這是老太爺?shù)木让魅?,是敢罵他賈珍扒灰的人,你還不能拿他怎么樣。
其實寶玉原來也是這么想的,只是昨天聽鳳姐說今天要來寧府,才記起焦大這人來,臨時決定來看看。晚上陪賈母說了半天話,又從側(cè)面了解了焦大的一些情況,寶玉才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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