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按照老太太的觀念,周靜姝這樣的名字恐怕是不太合適的。
為什么那?
瞧瞧周圍,愛紅,愛平,勝男,亞男,蘭英,彩梅,十里八村的女孩子大多數(shù)是這樣接地氣的名字。
靜姝,好聽是好聽,總有些小資情調(diào),不一樣的做派。
可兒子的死讓老太太明白,有些人總歸是不一樣的。
有些人的看法,也就隨他去吧。
隔天,并沒像周揚以為的那樣陰天下雨,天地同悲之類的,周莊沒了個后生,依舊是艷陽天。
周揚背著小妹,到棚子去找何先生。
鄉(xiāng)公社能發(fā)電報,但電報的時效性還是比不得電話,這時候除了一些大廠子,就只有縣里的國營招待所有電話,縣革委也肯定是有電話的,但周揚和人家搭不上話。
何先生胡子拉碴,悶悶不樂。
“三娃子,你怪我嘛?”
周揚跟著不做聲,好一會才從鼻子里悶出點聲兒:“何先生,其實我怪,但不是怪你,也不知道怪誰?!?p> 何先生又何嘗不是為他老子,為周家考慮,雖然難免有為自己打算的成分,但利人利己哪有錯,這世上利人不利己的總歸是少數(shù)。
損人利己有些時候都情有可原,更不要說利人利己了,說到底,都是俗人。
周揚心里卻有些不得勁兒,其實自始至終,何先生沒想過要害周家的人,他老子這么一遭,何先生鬧得里外不是人,好處都叫周家得了。
先是成分問題。
這個年頭,部隊家屬,走到哪都能把腰桿挺起來,光榮程度不亞于后世的任何一個二代。
從50年代和老美掰腕子,到60年代初期西南邊境痛毆三哥,再到后來北邊和老毛子掐架,一直到打南邊的猴子,一路血肉鑄成威名,都離不開子弟兵。
就連最激烈那幾年,部隊也相對安穩(wěn)。
軍民魚水情,老百姓真把子弟兵當(dāng)子弟看待。
到了打谷場,正碰見套馬拉車的隊長齊國強。
“三娃子,上車。”隊長把煙袋鍋子別到褲腰,笑著對周揚打招呼,小孩子總是好說話,至于對何先生,隊長不太好意思開口,兩方的關(guān)系一直以來都有些不太融洽。
“國強叔,你這是上哪?”周揚疑惑著問。
“那啥,昨晚隊上討論了一下,關(guān)于你老子這個事,隊上是這么看的....”
隊長翻來覆去說著車轱轆話,周揚覺得有點滑稽。
隊上的意思是要趁早把周家的身份定下來,跟縣里爭取個證明。
至于這件事在隊上討論過了才是最滑稽的,周莊上下誰不知道國強隊長怕媳婦,說是隊內(nèi)討論,倒不如說是被紅梅嬸提溜耳根子命令的。
“國強叔,這可太謝謝你了?!?p> “說啥那你這孩子,快上車。”
摸著這輛馬車的木頭車沿兒,一種熟悉的感覺再次縈繞于心,這輛馬車最早屬于村西頭一個姓齊的老光棍兒,國強隊長的本家。老光棍兒沒兒沒女,這輛馬車就給了國強隊長,國強隊長自己沒要,就歸了隊上,印象中他90年代初期從外地回老家上墳,還坐過這輛馬車。
另外自行車王國指的可不是眼下,這時候自行車的稀有不亞于21世紀(jì)的豪華車,最起碼整個周莊,還沒有一輛自行車。
到縣城國營招待所并不遠(yuǎn),不到十五里路,可坐在馬車上就受了罪。
烈日當(dāng)頭,陽光刺下來,不用三分鐘就汗流浹背,周揚還得舉著大蒲扇給小妹遮陽,胳膊曬得火辣辣的疼。
好在馬車速度不慢,跑起來還有點涼風(fēng)。
這回有了國強隊長,辦事就方便多了,倒不是國強隊長面子有多大,只因他懷里揣著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紅戳,有了這個紅戳,縣城這一畝三分地可以橫著趟過去。
真真是見令如見人。
這個紅戳到底有多大魔力那?就比如說國營招待所的營業(yè)員前一刻還愛答不理的模樣,見了戳立刻就十分熱情地握手,嘴里道著同志。
當(dāng)知道周揚一伙人要打電話,營業(yè)員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打電話一分鐘五分錢,還是雙向收費,你還愛用不用。
“同志,給哪個單位打電話?”
不怪人家這么問,這時候極少有個人之間煲電話粥聊天的,即使有,也不會在這樣一個小縣城出現(xiàn)。
“江南師范學(xué)院,找我大姑,我大姑叫李佳?!?p> 營業(yè)員臉色再一變,客氣道:“呦,小同志,你大姑了不得呀?!?p> 周揚一揚腦袋,要多驕傲有多驕傲。
撥好了號碼,營業(yè)員把話筒放到耳邊。
這時候接打電話也不像以后那么簡單,這通電話打到江南師范學(xué)院,接電話的必定是領(lǐng)導(dǎo)一級的人物,這時候何先生就派上用場了。
要不然你隨便來一個人說找江南師范學(xué)院的某某某,人家也忙,還真就不理你。
而且即使對方答應(yīng)幫忙,也很繁瑣。
首先要掛斷電話,不然這燒的都是錢,再者那邊要確定有沒有這個人,有的話趕緊找,畢竟要通過電話溝通的肯定是急事,這時候打電話的人就要等,等那邊把人找到了再回電話。
另一邊,正趕上周末,李佳在寢室里準(zhǔn)備寫信,床上放著的是一大玻璃瓶的麥乳精,這些都是給小女兒準(zhǔn)備的。
李佳今年二十九歲,這時候可算是個老姑娘了。
同寢的同學(xué)抬頭,問道:“李佳,給你妹妹的?”
因為戶口和糧油供應(yīng)關(guān)系轉(zhuǎn)到了學(xué)校,同學(xué)們并不知道李佳具體的家庭情況,只知道她有個妹妹。
“給我小女兒的?!?p> “呀,你還真結(jié)婚了?連閨女都有啦?”同學(xué)顯然很驚訝,起初聽李佳說自己有孩子了還以為是開玩笑,現(xiàn)在看又好像是真的。
“篤篤篤?!?p> “進(jìn)來?!?p> 來人腦袋探進(jìn)門,嚴(yán)肅的說道:“李佳同學(xué)在不在,你的電話,快點到學(xué)院辦公室?!?p> 李佳站起來,呢喃道:“我的電話?”
來人語氣緩和幾分,繼續(xù)說道:“你老家的侄子來電,你弟弟沒了,你一會長話短說。”可能是覺得有點過分,這人又加了一句:“你節(jié)哀?!?p> “搞錯了吧?我沒有侄子,更沒有弟弟,你確定找的是我?”
來人皺眉,嘀咕道:“沒錯,找江南師范學(xué)院的李佳,咱們學(xué)院這一級只有一個李佳,對方管你叫大姑,對了,他說他叫三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