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進(jìn)了冬月,天也到了最冷的時候,霍娘子說,這時候上路就是要狠狠吃苦頭的,江宛原本不以為然,但是等上路后的第一場雪落下來,她就明白了。
一下雪,馬車前進(jìn)會遇到很多困難,被厚厚雪層覆蓋的坑洞石頭無法避開,馬很容易崴腳,雖然他們用的馬都是耐寒的蒙古馬,但雪一化,路上全是冰,馬蹄容易打滑,馬車也容易失控,一遇上下坡,很可能會翻車。
總之,坐在溫暖的馬車?yán)镫m然舒服,但也很危險。
所以,江宛果斷決定下車騎馬。
霍娘子讓她帶著的婢女撫濃也是騎馬的一把好手,撫濃先上馬,想拉江宛和她同乘一騎。
江宛是很想有人可以在前面擋風(fēng),但是她還是另上了一匹馬,這是出于不傷馬的考慮,要走的路還很長,人受傷也比馬受傷要好。
余蘅替她穩(wěn)住馬頭,拉下遮面的護臉巾道:“你自己小心?!?p> 江宛見他也打算騎馬:“你的肩傷沒事吧?!?p> “放心,無礙?!?p> 江宛艱難翻上了馬背,隔著厚厚的手套拉住馬韁,看著被雪覆蓋的茫茫前路,擔(dān)憂地問:“還要多久才能到住的地方?!?p> 寒冬臘月露宿山林,無異于找死,所以余蘅選擇了一條驛站最多的路,但花費時間也相應(yīng)增多,有兩隊人馬先行探路,隨時標(biāo)注可以停留的村莊小鎮(zhèn)驛站等等位置。
余蘅道:“頂多兩個時辰?!?p> 江宛點頭,面上一派果毅,但心里卻在流淚,比騎馬更累的是什么,是大冬天騎馬啊。
騎馬前往晏縣問仙村的路上,江宛沒別的感覺,就覺得冷,寒風(fēng)刮在臉上一開始像刀子,后來就像鈍刀子,而最折磨人的并不是裸露在外的皮膚,因為那些皮膚很快就凍得麻木了。
最難忍受寒風(fēng)的是眼睛,冷風(fēng)扎進(jìn)眼睛就像冰錐一樣,好在她的馬乖乖隨隊,所以她可以趁機閉一會兒眼睛,但絕對不能長久閉眼,因為路上還有斜逸的樹枝,被凍得硬邦邦,猛地撞上去,牙都會被磕掉。
騎馬十分耗費體力,騎著騎著便是一身汗,轉(zhuǎn)瞬被風(fēng)刮得冰涼,內(nèi)濕外凍,造成體溫流失,四肢首先被凍得僵硬,然后便覺得癢麻,可在馬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硬挺著。
等到下馬的時候,江宛面巾下已經(jīng)鼻涕眼淚糊滿,臉上干得要崩裂,撫濃緊趕慢趕給她糊了一臉防凍傷的油脂,才稍有緩解,進(jìn)了室內(nèi),把風(fēng)帽一摘,江宛額前凌亂的碎發(fā)全部濕透。
她腿一軟,伏倒在地,覺得人生根本沒有任何希望。
撫濃給她灌下去一碗熱熱的羊湯,她才緩過來。
撫濃給江宛冰冷的手指一點點搓上滋潤肌膚的膏脂。
江宛讓撫濃自己也涂一些,撫濃就笑著說:“雖是給夫人涂了,奴婢也沾了光呀?!?p> 撫濃舉起油潤潤的手。
“也是,”江宛道,“那你把這個分給護衛(wèi)用一些吧?!?p> 撫濃卻沒動,笑道:“夫人,這玉潤膏帶得并不多,路上還不知要走多久,恐怕只夠夫人一個人用的,再者說,護衛(wèi)大哥們都是趕路的好手,肯定不會疏忽,應(yīng)該也帶了凍傷膏或者羊油,夫人不必?fù)?dān)心他們?!?p> 江宛覺得她說起話來有條不紊,倒很像春鳶。
說起春鳶,又想到汴京。
“撫濃,隊伍里只有你我兩個女子,我聽他們說,可能要走上一個半月,那么這一個半月我們就要互相照顧了?!?p> “是奴婢照顧夫人才對。”撫濃笑道。
撫濃好像很喜歡笑,江宛回她一個笑臉,并不爭辯,只說:“外頭天光還亮,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活動活動?!?p> 這是一處農(nóng)家,大概有七八間屋子,另有前院后院,還筑了圍墻,應(yīng)該是個殷實之家,不知道余蘅是不是給了銀子,請主人家暫時住到別處去,江宛并沒有看見主人,各處都是護衛(wèi)們。
雪又開始下了,江宛仗著自己換了一雙新的羊皮靴,跳進(jìn)積著薄雪的小徑上,這也是撫濃想得周到,當(dāng)時馬車前進(jìn)困難,物資全在馬車上,要不是撫濃手快收拾了個包裹,江宛也沒有能換的衣物。
“怎么出來了?”余蘅見江宛在窗外,便也披了大氅出門。
江宛道:“出來活動活動?!?p> “此地簡陋,委屈你了?!?p> “哪兒的話,這也不算簡陋吧,有瓦遮頭,風(fēng)雪不侵,已經(jīng)很不錯了?!苯鹦Φ馈?p> 余蘅低頭,露出一個笑來,然后又面無表情地抬頭,在他和江宛頭上撐起一把傘。
江宛:“你有沒有聽見鑼聲?!?p> 余蘅點頭:“也許是此地的村民有婚喪嫁娶吧?!?p> “雪下大了,我們進(jìn)去吧?!苯鸬馈偛旁谖堇锟玖嘶?,換了暖烘烘的內(nèi)衫和鞋襪,舒服極了,才想出來轉(zhuǎn)轉(zhuǎn),現(xiàn)在又覺得冷了。
這時,江宛忽然想到她剛涂了滿臉油脂,臉上又有被寒風(fēng)吹出的兩坨紅……
所以,余蘅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我嗎?
江宛的脖子驟然僵住。
余蘅:“不是說要回去嗎,怎么不動。”
“我再看一會兒雪?!辈恢趺?,一旦開始關(guān)心自己的臉,江宛就覺得臉開始熱漲起來,而且還癢得很,可能是撫濃給她涂膏脂時太匆忙,沒涂勻。
但江宛死死按著自己的手,控制自己不去撓臉。
快走快走,江宛心里祈禱。
怎么還要看雪,莫非剛才騎馬時還沒看夠嗎?余蘅狐疑地看了眼院子,這也沒什么好看的。
余蘅道:“我陪你?!?p> “不用了,你走吧?!苯鸬馈?p> 怎么就不要我陪了?
余蘅委屈握緊了傘柄,莫非是我哪里不周到,惹她不高興了?
這么一想,還越想越對,江宛待人行事并不忸怩,也不會無緣無故給人冷臉,她如今對我萬分嫌棄,肯定是我哪里做錯了。
可到底是哪里做錯了?
余蘅覺得自己很該問個清楚,以后才好改,但是一時間要張口又覺得為難——江宛扭過去的頭顯得格外絕情。
算了,還是不惹人厭了。
“那我先走了。”余蘅落寞道。
江宛卻忽然抓住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