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轉(zhuǎn)瞬即逝,十月三十日晨,三方人馬在羊尾溝齊聚。
霞光糜艷,像層疊的蝴蝶尸體,絢爛后,便是消散。
無咎勒馬抬手,便有戎兵上前,搭起一個簡易的帳篷。
帳篷為了安全,四面漏風(fēng),戎兵砸好地釘后退出,梁兵進(jìn)入,擺上炭盆桌椅,梁兵退出,回闐衛(wèi)隊在眾目睽睽下進(jìn)入檢查,確認(rèn)無誤,打出手勢。
牧仁先下馬,他的目光在梁人的隊伍中多停留了一會兒。
江宛卻沒有來。
江宛當(dāng)然沒有來,和談?wù)f得好聽,但三方人馬各懷鬼胎,誰曉得會不會動刀兵,無論是霍娘子還是余蘅,都不會允許江宛涉險。
余蘅下馬,笑瞇瞇地對牧仁打了個招呼:“巴雅爾殿下?!?p> 牧仁對他點頭微笑:“昭王殿下?!?p> 人小,氣勢卻不輸。
無咎最后下馬,許是天冷懶得開口寒暄,只對他倆大致點了點頭,海拜什和騎狼跟在他身后。
而牧仁身后則是席先生和曾經(jīng)的回闐大將朝魯,這位將軍斷了一臂,但氣勢卻如狼似虎,一雙眼如鷹般銳利,射向北戎隊伍的眼神里隱含仇恨。
余蘅身后是妃焰絳煙二人,態(tài)度從容輕松,似乎并未把這次和談當(dāng)作什么大事。
進(jìn)了帳篷,炭盆那點熱量并沒有什么作用,但大家都要面子,并沒有露出縮手縮腳的丑態(tài)。
四方桌,也談不上誰坐主位,余蘅挑了個朝南的位置坐下,無咎和牧仁一左一右坐下。
余蘅先坐好,看著席先生道:“席先生,或者該稱你李先生,我想,你也是個梁人吧,是不是站錯位置了?!?p> “我站在此處很好?!毕壬氖謴挠壹缁叫乜冢瑥澭辛嘶仃D禮節(jié),“多謝殿下關(guān)心?!?p> “我不是關(guān)心你,我是諷刺你呢。”余蘅道。
席先生微微低頭,并未再說什么。
余蘅又看向無咎:“小孩,最近過得應(yīng)該焦頭爛額吧?!?p> 無咎冷著臉,不說話。
余蘅自討沒趣,卻依然笑著:“好吧,大家都不愿意聊閑話,那就直接進(jìn)入正題吧?!?p> 他抬手,妃焰放下一個托盤,其中有三個卷軸。
“一式三份,這是明氏一年只賣八尺的水不蠹,據(jù)說可保千年不腐?!庇噢空f著,看向牧仁,“想來,也只有回闐遇水不融、千年不褪的血墨配得上這水不蠹,不過葵回草太過珍貴,我沒有找到,所以沒有配成血墨?!?p> 血墨是回闐的祭祀之墨,傳說若用血墨記錄諾言,便能使不遵誓言者受天譴,加之葵回草生長于雪山之巔,數(shù)量稀少,所以血墨十分珍貴。
不過這次出來,席先生還是帶了。
牧仁:“先生,把葵回草汁拿出來吧。”
席先生把一個小瓷瓶放到桌上,然后把瓷瓶的草汁倒在一個淺口瓷盤中。
盤中,青金色的草汁流動著神秘的光澤。
牧仁道:“再加入幾滴各位的血,便是血墨。”
余蘅:“原來如此?!?p> 無咎猛地插言:“說正事吧,我們可以退兵,但要布匹糧食,紙張筆墨書籍,還有匠人?!?p> “你要的太碎,可以緩一緩再談,我要的就簡單多了,”余蘅微笑道,“我只要恕州,經(jīng)過北戎的一番燒殺劫掠,恕州也不剩什么了,想來二殿下會同意的。”
恕州是北地僅次于浚州的商城,值錢的是這個孤懸的地理位置,與各方接壤,來去方便,只要戰(zhàn)事一停,頂多兩年,恕州就能重回原來的繁華,若是被大梁收歸,對北戎來說,是一大損失。
騎狼立刻說:“恕州已然離開大梁三十年,城中百姓胡漢混居,如今城中九成都是北戎人,你們收歸了,這些北戎人恐回家可歸?!?p> 妃焰冷笑:“恕州百姓流落在外,他們?nèi)缃褚彩菬o家可歸?!?p> 無咎果斷道:“可以,恕州仍歸大梁統(tǒng)轄,但你們必須保證不能驅(qū)逐城中的異族百姓?!?p> 余蘅道:“北戎人也要遵守大梁律法,若犯了法,官府可依律法懲治,北戎不得干涉?!?p> 無咎看了余蘅一眼:“可,但這律法需對各族一視同仁?!?p> “這是自然?!?p> 二人又商討了一些細(xì)節(jié),恕州之事就算談定。
牧仁看了半天戲,此時道:“昭王殿下,我們之間已然是兄弟同盟,回闐對大梁沒有任何額外要求,只是,我想大梁不吝對盟友付出一些……”
牧仁回憶著無咎的要求:“布匹、糧食、紙張、筆墨、書籍還有匠人?!?p> “聽說前夜戈壁山有異響,地動山搖,土石崩裂,沖天火光,”余蘅笑瞇瞇道,“戈壁山離定州城只有三十里,小孩子的心計怎可以這么重呢?!?p> “心機不重恐怕就不可能坐到昭王殿下對面了?!蹦寥式z毫不怒,“不過,直接朝大梁伸手似乎也不大好,回闐無意插手恕州歸屬,不過恕州城素來是各族人經(jīng)商之地,這些東西完全可以靠交易取得,方才北戎殿下說要律法一視同仁,我看不太合適,我們回闐的答瓦族不許人吃葷食,若是有人逼著答瓦人吃炙羊肉,這在我們回闐是大罪,可是大梁的律法上恐怕寫不上這一條吧,所以一視同仁并非是個好主意?!?p> “那你想怎么辦?”
“劃區(qū)而治,互不相干?!?p> “那就談不下去了。”余蘅可惜道。
妃焰幫腔:“恕州是塊肥肉,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來咬一口?!?p> 余蘅微微一笑。
牧仁道:“殿下何必一口回絕,我們并不貪心,只需要一小塊地方,就像我們這么多年所做的一樣,安分地縮在角落,絕不挑事。”
“我倒發(fā)現(xiàn)回闐似乎很有底氣啊,是火藥給的底氣,還是……”余蘅嘆了口氣,“呼延律江的確雄才偉略,但有一點他做得不好,就是從來不知道斬草除根的重要性?!?p> 無咎警覺:“你什么意思?”
余蘅勾起唇角:“你以為韋紇沒有派人來和談嗎?咱們這位小王子的盟友遍天下,大梁不過是其中之一。”
席先生眼神一變,其實這張牌他們并不想這時候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