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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在青山外

第六十章 明旗

宛在青山外 連灼 2023 2021-05-03 10:24:21

  那么霍忱的身世,也該和他說一說了。

  依余蘅私心,再為天下考量,其實(shí)他不該說。雖然他與霍忱同行,對這個(gè)小兄弟的秉性還算了解,可霍忱若知曉這一段慘烈的身世,誰知道會不會性情大變,生出些毀天滅地的妄念來。

  只是余蘅將心比心,思及自己曉得非太后親生的那一夜,當(dāng)時(shí)只覺得痛徹心扉,恨不能對秦嬤嬤也咬牙切齒,覺得許多年來,嬤嬤看他如看一場笑話,甚至生出自戕的念頭,覺得活著也沒什么意思。

  若是當(dāng)年秦嬤嬤不是在那樣一個(gè)狼狽的時(shí)候告訴他,也許他便能少受些痛楚。

  “你知道你是誰嗎?”余蘅問。

  “霍忱?!?p>  “你姓霍,卻沒有看過家里族譜吧?!?p>  “我一個(gè)孤兒……”

  “霍暨,本傖州郊外帚北鎮(zhèn)一貧兒而已,適母重病,家徒四壁,乃欲典身為奴,為太祖救,希報(bào)之,太祖令奉母終老,又三年,天下大亂,八方逐鹿,暨葬母,赴壽州,投梁軍,時(shí)帳前一馬倌耳,然手不釋兵書,太祖偶見,深奇愛之,乃至于百夫令,千人號,三年為將,兵馬天下,獲封……”

  這三個(gè)字,余蘅留給霍忱來說。

  霍忱的每個(gè)字都像是從牙關(guān)迸出來的:“益、國、公?!?p>  三代益國公都是智將,他們的后人自然也不會太過愚鈍,霍忱看似粗獷豪放,其實(shí)粗中有細(xì)。

  知道自己是益國公的后人后,霍忱的表情在很長一段時(shí)間里都是一片空白。

  余蘅等他消化這個(gè)消息。

  “從前看話本子,總想自己其實(shí)不是個(gè)被丟在雪地里的孤兒,希望自己也有名有姓,甚至還去問過望哥,纏他給我編一段蕩氣回腸的身世,”霍忱自嘲一笑,“誰曉得我竟真的……倒是葉公好龍了?!?p>  “人生天地間,販夫走卒的孩子也好,天王老子的孩子也罷,活的是自己。”

  “望遮兄豁達(dá),可這樣一來,”霍忱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苦笑道,“我爹叛國,我是不是該以死謝罪才好?”

  余蘅笑道:“還當(dāng)你要先把我這殺父仇人的兒子手刃了。”

  “這倒不至于,只是,我竟不是被少爺撿回來的……少爺是否也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

  難道他一直視為長兄的沈望對他其實(shí)是利用多過真心嗎?

  還有去打北戎這事兒,他爹通敵叛主,他又怎么有臉上戰(zhàn)場?

  “你父親應(yīng)該是無辜的?!?p>  霍忱驟然抬頭。

  “滿門抄斬……”平日里戲文里常聽見的幾個(gè)字,此時(shí)說來卻這樣艱澀,霍忱按下起伏的心緒,“若是無辜,那我就更不能去參軍了。”

  自己還什么都沒有說,霍忱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樣深的地步,可見他的靈慧恐還要?jiǎng)龠^其父,亦可見他也沒有辜負(fù)余蘅冒險(xiǎn)將此事告知于他的心意,在霍忱心中,無論是并不在乎霍家的冤屈,還是不相信霍家有冤屈,他到底是選擇了天下為重。

  余蘅心中暗嘆,若是霍忱真的從小長在公府,由大儒啟蒙,隨宿將習(xí)武,恐怕魏相平,寧少昀,乃至于自己,都要被霍忱比下去了。

  “你的身份干干凈凈,何來不能參軍一說?”

  “果真?”

  “我騙你做甚?!?p>  可霍忱還是搖頭:“說不通?!?p>  余蘅:“哪里說不通?”

  “能把我從法場劫下之人,定然很有本事,我哥那時(shí)候才六歲,肯定不是他,劫法場是掉腦袋的大罪,那人肯相助,必定是對我存了利用之心,”霍忱說得直白,“突然把我叫來京城,又突然讓我出去從軍,竟是無用功,想來是我哥為我籌劃,才叫我得脫身離開,不行,我要回去找望哥……”

  余蘅笑了,霍忱這一番話真正是關(guān)心則亂。

  “兄弟,你再想想,沈平侯需要你來操心嗎?”

  “也是……”霍忱一拍腦門,“望哥那么聰明?!?p>  “他也許是為了你,也許是有別的謀算,但你如今身無長物,回去了又有什么用?”

  況且沈望此人委實(shí)讓人看不透,他這一步棋,姑且算作真是為了霍忱吧。

  ……

  “這段路可不好走?!北遒Y下了馬車,看著前方的凌亂的落石。

  席先生和倪膾一個(gè)站在馬車左邊,一個(gè)站在馬車右邊,霍女俠則伸手扶了一把下車的江宛。

  倪膾的小眼睛滴溜溜四方轉(zhuǎn),忽然神情一肅:“有血跡,是山匪?!?p>  霍女俠驟然抽出長劍,卻也未曾拿出十分戒備,尚算淡然,用劍尖掃了掃沾了血跡的枯草,“應(yīng)是六個(gè)時(shí)辰前留下的?!?p>  卞資嘖了一聲:“敢在這段閻王路上走夜路的,可真是膽子大?!?p>  倪膾接了一句:“所以老話說,餓死的是膽小的,撐死的是膽大的?!?p>  倪膾彎腰,拾起一塊灰撲撲的帕子,看了一眼,又嫌棄地撇開。

  “拿出來吧?!被襞畟b道。

  她這話是沖著卞資說的,卞資一愣,轉(zhuǎn)瞬即明白了女俠的意思,爽快道:“一切都聽女俠的?!?p>  他從腰包里掏出一疊紅色布卷,嘩地抖開。

  倪膾意味不明地嘖嘖兩聲,一直高深低眉的席先生也不由多看兩眼。

  “竟是明氏本家的旗子,這可真是……”倪膾摸著下巴,“這閻王路上還要走兩日,少了這面旗,平安的機(jī)會有八成,多了這面旗,這就不好說了?!?p>  江宛好奇:“為什么不好說?”

  “從恕州到定州的這一段路上是三不管,”卞資繞到車后掛旗,“北戎不管,大梁不管?!?p>  江宛:“不是三不管嗎,還有誰不管?”

  席先生與霍女俠異口同聲:“神佛不管?!?p>  倪膾的眉毛一高一低,淡淡道:“大盜土匪橫行,過路人不死也要脫層皮,有了這面旗,只要不是跟明家有血海深仇的盜賊,基本不會找麻煩,可若遇上窮兇極惡,要錢不要命的,見了明家這塊肥肉,可就不松口了?!?p>  今日大風(fēng),旗幟一掛上便迎風(fēng)招展,紅底黑墨,一個(gè)“明”字龍飛鳳舞,霸氣非常。

  江宛欣賞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了一線細(xì)細(xì)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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