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安陽舌尖轉(zhuǎn)著這四個字,忽然笑了,“這位七公子長得如何?”
女官勛籍笑道:“頗有靖國公當(dāng)年風(fēng)采?!?p> 安陽撫著玉絳環(huán),不只想到什么,面上多了絲不屑:“那就見見吧?!?p> 勛籍退下,引李牘過來。
史音察言觀色,捧起素日用來存放這枚玉絳環(huán)的雙龍戲珠碧玉盒。
玉盒由整塊翠玉雕刻而成,上頭鋪著一尺一金的浣火彩暈錦,且不說這翠玉磕下一角來都比這塊雜質(zhì)明顯的玉絳環(huán)昂貴,便是這遇水不燃的錦緞,也是世間稀有,可這兩樣絕世珍寶終歸還是為了保護(hù)這塊頂多值二十兩銀子的玉絳環(huán),倒叫買櫝還珠的典故不恰當(dāng)了。
可是只要殿下愿意,縱使是用這玉盒來裝爛泥,史音也要夸一句別出心裁。
安陽親自放了玉絳環(huán),然后將玉盒端端正正擺在榻上。
此時,勛籍已經(jīng)將李牘帶來了。
錦衣少年大禮參拜,口中道:“拜見殿下?!?p> 安陽看著他,目光逐漸悠遠(yuǎn),似乎想起了舊事故人,久久沒有叫起。
寂靜一片,李牘的頭虛虛抵著手背,額間不由起了薄汗。
“你就是李崇的孫子?”
安陽大長公主終于說話了,聲音柔柔的,竟很好聽。
李牘直起腰,卻還是低著頭:“卑下李牘?!?p> 安陽大長公主看著他,唇角微彎。
到了她這個年紀(jì),對于這種年輕男子,不敢說是一望見底,卻也對他們的所思所想有些把握。
眼前這個李七公子這樣恭謹(jǐn),大約是想討她的喜歡,從而借力青天。
安陽隱約記起這小子家里似乎死了個妹妹,當(dāng)時為了福玉的婚事,是她親自下的令。
現(xiàn)在想想,這李六姑娘與這小子似乎還是同一個姨娘生的。
“抬起頭來,”安陽看著李牘那張與靖國公有五分像的臉,忽然問,“你妹妹死了,你恨不恨?”
李牘一驚,竟張著嘴不知如何作答。
他從小被祖母養(yǎng)在身邊,學(xué)到的道理是主子說話應(yīng)該只表三分意,要說得云山霧罩,叫下邊人猜不透才是正理,才能顯出主子的地位尊貴,可這大長公主問的話卻實在直白。
李牘忽然覺得祖母那種語焉不詳?shù)鸟娉制鋵嵤且环N心虛,時刻擔(dān)心被底下人看清自己的心思,這何嘗不是底氣不足的緣故,若是真的無所畏懼,自然想什么就能說什么,何必費心度量說話的分寸。
他在此時悟到這一層,是件好事,可要緊的卻是回答殿下的問話,他當(dāng)然恨福玉公主,可他能嗎?
他配嗎?
轉(zhuǎn)眼間,李牘已經(jīng)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安陽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應(yīng)該不止福玉吧,我那個外孫子魏相平,應(yīng)該也是你的眼中釘?!?p> 李牘再次拜倒,忐忑道:“卑下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這兩個人于我也是絆腳石,只是福玉已經(jīng)沒指望了,你若要對付魏相平,我倒是可以幫你?!?p> 又是這樣直白。
李牘下意識不信,可他明白殿下根本沒必要騙他,殿下想殺他,不過動動手指罷了。
李牘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又是不信,又添了些恭敬,千般滋味在心頭,最終只說:“殿下說笑了?!?p> “我素來沒有護(hù)短的毛病,你不必在我面前裝。”
李牘便默認(rèn)了。
他敢遞名帖前來,本就是下了狠心的,此時微微側(cè)過臉,抬起了頭,他的這個角度是長得最好看的。
他目光晶瑩,畏懼中透著敬意,雖然眉眼有些局促,但好賴底子不差,也算個俊俏的少年郎。
安陽大長公主嘆了一聲:“你來拜見我,自然該知道李崇與我的過節(jié),看來你對李崇也有不滿?!?p> “好小子,我喜歡。”安陽對他招手,“過來。”
李牘乖乖上前。
安陽慵懶地靠在墊子上:“要弄死李崇,一杯毒酒便夠了,他不過是根爛木頭,燒起來都冒不起幾縷煙,可是魏藺不同,他如今又去了鎮(zhèn)北軍中,天高皇帝遠(yuǎn),想動他很難,除非……”
李牘聽得專心致志,不由追問:“除非什么?”
安陽饒有興味地看他一眼。
李牘紅了臉:“卑下失禮了?!?p> 安陽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除非他吃了敗仗,再不得皇帝信任,自然也就頹喪下去了。”
若能叫魏藺再不得陛下信任,從此落魄一生,自然是好的。
不,這樣還不夠。
李牘看著安陽大長公主白皙嬌嫩的手,心中忽然火熱起來。
仇人落魄固然大快人心,但這時若自己能功成名就,將那落水狗痛打一番,豈不是更痛快。
只要安陽大長公主愿意幫他,相信成事并不難。
李牘像是捧著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一樣,雙手捧起了安陽的手:“殿下,家中有個恩蔭的名額……”
“恩蔭入仕倒是個好主意,畢竟靠你自己去考去搏,怕是把小臉都熬糙了也難有建樹。”安陽毫不留情。
李牘卻不在意:“還請殿下指點?!?p> 安陽道:“若是要動魏藺,你去兵部或者戶部都很好,押運糧草,置辦兵械,都是戰(zhàn)場命脈所在,前途無量啊?!?p> “殿下覺得卑下能前途無量?”李牘忽然一歪頭,對安陽大長公主拋了個笨拙的媚眼,他對于魅惑別人的事情不太擅長,如今也不過模仿從前勾引自己的丫鬟罷了。
一般來說,丫鬟賣過癡后,就要想法子扯開領(lǐng)口,露出一些細(xì)白的皮肉來,半推半就之下,便能成就好事。
誠然,安陽大長公主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可她保養(yǎng)得當(dāng),風(fēng)韻猶存,身上又有尋常女子沒有的睥睨天下的霸氣,可看起來又溫柔似水,這樣的矛盾實在是神秘而迷人。
李牘對自己的皮囊有自信,安陽當(dāng)然也有。
她勾起李牘的下巴,對他拙劣的誘惑報以溫柔一笑:“傻孩子,你也是個可憐人?!?p> 她美目水潤,眉尖微蹙,似乎真能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李牘不由抓住她的手,一股委屈升上心頭:“殿下,從沒有人明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