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件事情依舊十分棘手,就算江宛有決心,做起來卻很難。
朱十三娘讓自己的丫鬟去官府報案,這件事本來就很值得推敲,畢竟官府根本不可能管旁人的家事,她就算讓丫鬟來了,也不會有人因這件天經地義的事去得罪禮部尚書。
江宛眉頭緊蹙,越想越不合理,便又看向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嬋。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喊:“鄭國夫人。”
江宛一回頭,卻是孫潤蘊。
“宛姐姐?!睂O潤蘊笑語嫣然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天水青繡水波紋裙,配一件荼白色櫻桃禙子,妝容淡雅柔美。
“竟這樣巧,”江宛看了看小衙役,又看了看小嬋,見他們不約而同低著頭,便站起身道,“咱們那邊坐吧?!?p> 挪了兩張桌子遠的距離,江宛與孫潤蘊對坐,笑道:“莫非是在街上瞧見了我,才上來了?”
“樓下看見夫人的護衛(wèi)了?!睂O潤蘊笑意柔和,“就是那個鐵塔一樣的,真是想裝看不見也沒法子。”
江宛笑問:“那你這是出來做什么的?”
“本想去脂粉店轉一圈的?!?p> “前些日子我叫你出來,還說忙,怎么今日這樣清閑?”
“管家的權,我還給繼母了?!睂O潤蘊表情輕松道。
江宛細看她的神情,卻看不出丁點兒不滿,還是問了句:“可是她使了手段?”
孫潤蘊搖頭:“沒了娘家支持,她可不敢?!?p> “我總是要成親的,”孫潤蘊解釋道,“累死累活做個家里人人怕的母夜叉,還要落個不敬母親,強持中饋的名聲,于我豈不是得不償失?還不如把管家的權給了她,我讓一步,她也讓一步,這也是齊家之道吧?!?p> “你說得有理?!苯鹳潎@道。
時刻都明白地知道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是什么,并且可以不覺遺憾地去做,是個了不起的品質。
“羿哥兒可還好?”江宛問,“上回我還看見他和汪八小姐在一處?!?p> “你也見了?”孫潤蘊驚訝反問。
看來孫潤蘊也知道孫羿和汪八曾經私下見面。
江宛促狹道:“我還看見你和汪三公子在一處呢?!?p> 孫潤蘊的反應卻格外平靜:“我和汪三在一處其實也是為了我弟弟和汪八的事?!?p> 這也是說得通的。
江宛點頭:“原來如此,我還當你覺得汪三也可嫁。”
孫潤蘊卻也沒有急著否認,而是反問:“姐姐覺得他不好?”
她到底還是存了這個心的。
“我不知道對你來說,他好不好,反正我總是偏著你的,若是你真想嫁給他,我便不得不告訴你,興許婚后便要容忍他三不五時去花街游蕩,乃至于他心中始終有個放不下的女人?!?p> 孫潤蘊沉默一瞬:“姐姐知道他放不下的人是誰嗎?”
“我知道。”
“是不是花雪樓的一位女伎?”孫潤蘊問。
“你也知道!”江宛驚訝道,“沒錯,就是一位擅彈琵琶的女伎?!?p> 孫潤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道:“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與汪三公子見了幾回,倒還說得來,他也與我提了那位花娘?!?p> “他也……”
難道汪勃也有意娶孫潤蘊,才對她坦白了情史?
孫潤蘊此時帶著點小驕傲道:“我配他,想來也是綽綽有余的吧?!?p> 也許吧。
江宛低下了頭。
孫潤蘊見江宛愁眉不展,不由問:“姐姐怎么看著心事重重的?”
“我……”江宛本不欲將小嬋的事告訴孫潤蘊,可又覺得自己實在還是不太懂大梁的人情,便想讓孫潤蘊給自己出出主意,便還是將事情說了。
江宛說完,孫潤蘊的神情就有些凝重。
“姐姐,”她道,“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江宛察覺到她的不贊同,有點心虛地咳了一聲道:“你問吧?!?p> “你與朱十三小姐是什么關系?”
“素味平生?!?p> “成親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是?!?p> “那你憑什么管人家的家事?”
“因為我……我想……”江宛自嘲地笑了一聲,“我想救她?!?p> 天下的女子我都想救。
“我心中總有一股火,無論別人覺得是我離經叛道也好,罔顧倫常也好,我就是要管這件事,否則我心里的這把火會把我自己燒成灰燼?!苯鸬?,“無論成與不成,我都要讓那個敢讓丫鬟跑去報官的小姑娘知道,這世上有人愿意援手,有人覺得賣女兒是錯的,而她沒有錯,蘊姐兒,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睂O潤蘊的口氣有些沖。
她是真的不明白。
人生在世,有些人投好了胎,就是天潢貴胄,有些人投的胎不好,就是鄉(xiāng)野村夫,這都是命,朱小姐攤上個賣女求榮的爹,也是她的命,更何況,若是沒有朱大人十五年的養(yǎng)育,這朱小姐根本也活不到今日,說破天去,朱小姐這條命就是她爹給的。
若是一個人連父母都不敬,連父母的恩情都不感激,這還能算人嗎?
簡直禽獸不如!
孫潤蘊何止不解,她是憤慨,她是想把江宛的腦殼敲開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么。
此時,幾個護衛(wèi)忽然上來了。
江宛連忙問他們:“不是讓你們在樓下等著嗎?”
林趕虎道:“見到了南齊王爺的車馬,看著是往皇宮去的?!?p> 江宛敏銳道:“皇宮里出事了?”
林趕虎看了一眼孫潤蘊,想著反正事情已經鬧大了,也不怕現在被她知道,便說:“今晨平津侯夫婦進宮退親,說魏小侯爺早有娃娃親,與公主的親事不能算數了。”
“什么?”江宛懵了,“那福玉怎么辦!”
林趕虎道:“公主……似乎已經去陛下那里鬧過一場了?!?p> 江宛:“陛下怎么說?”
林趕虎搖頭:“魏小侯爺的婚事是老侯爺親自定下的,還有信物為證,陛下就算是想讓公主做大,那姑娘做小,也是不可能的?!?p> 江宛頓時陷入了沉思。
孫潤蘊此時涼涼道:“姐姐可聽見了,婚事便是父母親長做主的,就算是陛下,也越不過去?!?p> 江宛沉默了。
孫潤蘊以為勸動了她,卻又嘆息道:“那朱尚書的確不是什么好人,他還有個女兒被公主逼得上了吊,他跪在陛下面前說公主也是君,雷霆雨露俱是恩情,這才……”
“不是的!”小嬋尖利的聲音忽然響起,她的臉漲得通紅,像是拼命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江宛道:“你別急,慢慢說。”
小嬋雙眼含淚,抓緊了手里的包袱,拼命搖著頭:“不是的,不是的……”
江宛問:“不是什么?”
小嬋發(fā)著抖,聲音凄啞道:“九姑娘不是吊死的……”
“是被老爺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