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車馬停下,廖平將東西遞給邊上侍立的婢女,親自上前扶了安陽大長公主下馬車。
安陽大長公主口氣親昵地責(zé)怪道:“你身子不好,何必來等我,這天也不像會下雨。”
“是我心意。”廖平聲音低沉悅耳。
江宛心中便忍不住感嘆,做女子做成安陽大長公主這般,才算是沒有白活。
幾任丈夫都是人中龍鳳,她自己則曾掌過半壁江山。
安陽大長公主對廖平道:“還不曾向鄭國夫人道謝,我那馬車不知怎么就遲了,多虧鄭國夫人援手?!?p> 她說話間,竟有幾分嬌憨,“可要好好謝謝她才是?!?p> 廖平大抵也不是個不省事的,自然曉得這背后的因由。
“我總說在小青山住著便……”他止住話頭,道,“由我去道謝吧,你快進府歇息去。”
安陽大長公主順著他說話:“那我進去了?!?p> 廖先生身上有些文人的溫吞,看著十分純良。
他說要道謝,便是真道謝,對著馬車深深一揖:“今日多謝鄭國夫人相助,殿下與我都很感激?!?p> “廖先生言重了。”江宛道。
廖平得了她這一句,自覺功德圓滿,便高高興興地轉(zhuǎn)了身,去追安陽大長公主。
江宛一時錯愕,又笑起來
當(dāng)夜,江宛送走安陽大長公主后,卻沒有回府,而是去見了祖父。
開宴前,江宛竟然看見沈望與那個病歪歪的曜王站在一起,兩人相談甚歡。
大半夜的,她不可能去找余蘅商量,只能去打擾祖父了。
沈望從小寄居太后娘家,也就是蘇州公孫家,又與曜王很有交情,跟皇帝還有點小秘密,這皇室里統(tǒng)共沒幾個人,大半都跟他有黏連,實在反常。
曜王的出身不光彩,也是陛下繼位后,才給了個封號,為這事兒,上下都說陛下宅心仁厚。曜王應(yīng)該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否則也不會默默無聞了這么多年,可是他既然與沈望交好,也許這些年的無聲無息其實是隱忍蟄伏,他在背后尚有一樁大圖謀。
進了府,江宛直奔老爺子的書房,天已很晚,書房里卻只有一點燈光。
江宛悄悄推門進去,江老爺子一無所查,還在對著燭燈看文章。
江宛敲了敲桌子:“祖父?!?p> 江老爺子才恍然地擱下紙張:“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祖父,你為什么不多點些燈?”
“習(xí)慣了,小時候家貧,家里只能點一盞燈,你曾祖父和我讀書,你曾祖母則在一旁做針線,都擠在一張桌上,如今想來,卻也很是溫馨?!?p> “那也該多點幾盞,要不然眼睛壞了,不是天下好文章都看不見了?!?p> “看不見了,就讓我的團姐兒給我讀?!苯蠣斪拥?。
“就算我能給您讀,但是這樣漂亮的字跡卻看不見了,豈不是也很遺憾?!?p> 江老爺子一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心痛,忙摟了手稿,心痛道:“有理,你說得有理。”
江宛便坐下了。
祖父叫人來上茶:“這是你說的用那些干花瓣研出來,喝著一股子怪味兒,只是夜里喝不傷神?!?p> 這是江宛惦記著老爺子總愛喝濃茶,才想出來的辦法。
“你呀,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有什么話,便直說吧。”
老爺子的話說得親熱,江宛卻是心中一跳。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問沈望的事,祖父一定會覺得其中有古怪。
不行,她不能把祖父卷進來。
江宛笑道:“我想著沒多久,您就要過壽了,若有那喜歡的物件,您提前知會一聲,也好叫我去置辦?!?p> “就為這個?”
“您就告訴我您喜歡什么吧?!?p> “那我喜歡的可不少,王右軍的字,顧長康的畫,你看著找吧。”
江宛:……
“我這就告辭了。”
開口就要王羲之的字,她確實也沒有別的話可說,說自己會努力找找,都是多余的。
回了家,圓哥兒和阿柔便撲上來七嘴八舌地講自己又學(xué)了什么,邵先生如何如何夸了自己。
江宛挨個抱了,看著他們天真無邪的臉龐,心中卻忽然很感慨。
世事多艱,可心里又不愿意對老人講,不愿他們再見艱難,也不能對孩子講,怕他們早見疾苦。
蜻姐兒如今愛走路,小小的娃娃頭上扎著紅頭繩,聞起來透著奶香味兒,歡喜地抱住了江宛的腿,仰頭一笑,露出小小的乳牙。
江宛這心啊,已經(jīng)化成一灘水了。
第二日清晨,家里來了不速之客。
靖國公夫人與靖國公在皇宮門口打的那一架也算是驚天動地。
老太太年紀(jì)也不小了,可別真被打出了個好歹。
不過第二日,大家就知道靖國公夫人的傷并沒有那么重。
因為她為了侄子的事,四處去求人了。
靖國公夫人為人尖酸,本沒什么人與她交好,可她腆著臉上門去,人家也不能把她打出來,畢竟她臉上的淤青幾乎蓋了半邊臉,若是在家里有個萬一,晦氣得很。
靖國公夫人登旁人的門,禮物是絕對不帶的,還要訛走些藥材,遇上強硬的,她就訕訕離開,遇上脾氣軟的,或是些小輩,她卻蹬鼻子上臉,立逼著旁人去進宮給她侄子求情。
聽說庸國公府的三太太被她逼得哭了。
還是江宛的大姨母庸國公夫人出面,將靖國公夫人扔出去了。
江宛的表姐江寧侯夫人,那脾氣與她母親一脈相承,靖國公夫人嚷著程琥與屠六是打小的交情,甚至暗示說不定程琥也參與其中,把江寧侯夫人氣得直哆嗦,一點臉也沒給靖國公夫人留,直接把人趕了出去,還派人給江宛送了信,叫她當(dāng)心著些。
江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并沒有想到自己也在靖國公夫人的拜訪名單上。
然而靖國公夫人并沒有放過她。
靖國公夫人來時,江宛本不想見,可若是將她拒之門外,她發(fā)起瘋來,就更為麻煩了。
江宛還是見了她。
乍一看,差點沒認(rèn)出來。
靖國公夫人似乎決不允許自己露出狼狽的模樣,永遠(yuǎn)敷粉畫眉,腰板筆直,可眼下她發(fā)髻散著,一邊臉頰高高腫起,不知是不是涂了藥粉,紅紅紫紫發(fā)著亮,腰身也佝僂起來。
她見了江宛,眼神極麻木,蹲下行禮道:“鄭國夫人?!?